他這話話鋒一轉,竟是以退為進。
十皇子下意識想反駁,脫口而出:“可那方茉雲和幽戎關系不清不楚!萬一他們聯合起來給那方茉雲報仇,爆出——”
青洲眸色一凜,聲音頓沉:“殿下,那便是朝廷不幸。連盧家軍少帥都勾結外敵,構陷皇子了。到時候您自可大義發聲,請求聖裁,還天下公道。”
這番話冷靜得幾近殘酷。
太師點了點頭,終于開口:“青洲說得沒錯。此時此刻,記住 ,一切與殿下無關。”
十皇子再慌亂,也感受到其中深意。他怔怔望向燈火中的太師和青洲,心中不禁發寒,卻也隻能點點頭。
這一夜,盧家大門緊閉,謝絕一切來客,并未讓任何故人進府議事,未懸燈、未鳴鼓,無聲更顯肅穆。此刻盧家沉寂,猶如壓抑在風暴前的山谷,靜得令人心悸。
可無須言語,所有人衆心如一,燃燒着同一件事——方茉雲,不能白死。哪怕是撕碎最後一寸護身之骨,哪怕是搏得全家覆滅的下場,這個公道——他們也要讨。
此刻,京城之局,亦已無路可退。勝者,為王;敗者,覆族。
盧正嘯坐于房中,手中攥着的,是那柄已經殘缺不全的劍——茉雲的劍。
劍身已有裂紋,刃鋒亦有鈍齒,可他握得好似要将自己掌骨捏碎。他枯坐至天明,一語不發。
隻至曦光微破,窗紙被第一縷陽光暈染得微微透亮。他便起身,步履沉穩地推開房門。
門外,廳堂前坪之中,竟早已站滿了人——
他的叔叔、嬸嬸,惜緣懷中抱着他年幼的孩兒,還有所有盧家家丁,皆一身素衣,無人言語,隻是靜靜望着他。
正嘯深吸一口氣,眉頭微蹙地看向他們,難道他們此刻還要阻攔自己……
而他叔忽然上前一步,沉聲道:“嘯兒,去吧。”
他語氣如此笃定,像是早就等在這裡許久。
“你奶奶已來信,讓我轉告你——盧家上下,與你一心,同進退,共生死。”說到此,二叔的語氣愈發沉重,“當年你爺爺定下家訓,盧家不涉朝局,不涉皇權之争,隻護邊疆安甯。可如今……此一時,彼一時!”
正嘯微微一怔望向二叔,誰都知道他爺爺,老盧帥是盧家的信仰,誰都從未敢質疑過老盧帥當年的遺命。
但他二叔此刻堅定地說道:“朝中奸佞不除,盧家無顔見列祖列宗,更愧對忠義二字,更愧對茉雲,愧對那無數為國捐軀的盧家将士英魂。去吧,嘯兒,盧家從來不是怕死的門楣!”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字字如鐘,震動堂前每一寸青石。
正嘯站在晨光裡,面無表情,但那眼中猶如迸射出将燃的星火。可他依然隻是點了點頭,未言一語,便朝門外而去。
門外,若辰、何友與懷逸早已等候在馬車旁。
若辰一身青衫,滿目疲憊卻神情堅定。他擡眸望着正嘯,問道:“你此刻就打算入宮?還是……”
正嘯看向遠方天際蒼茫初白,目光如冰封之湖,冷得刺骨,說道:“有何方法,能讓我入禦史台大牢,見吳葉衡一面?”
一句話,如驚雷乍起。懷逸眉頭微動,誰都知道禦史台歸聖上直管,誰也不敢擅動禦史台職權範圍。
而就在此時,一道穩健清冷的聲音自廊後響起——“不必找法子。”
衆人尋聲望去,居然是——謝青。
他一身便裝而來,依舊眉目清朗眼神鋒銳,走至正嘯面前,拱手說道:“少帥請随我來,我帶您去見能帶您進禦史台的大牢之人。”
他們一行人随着謝青,前往禦史台大牢門前,鐵鎖冷硬,寒意透骨。門前擡劍的石磚上好似還殘留着昨日的血迹,像未幹的舊賬,貼在所有人的腳步之下。
晨光微稀,透過薄霧光影斑駁,襯得那道高大而清冷的身影愈發威嚴——是餘震。
何友一見來人,不禁愣住,低聲驚道:“餘大人?”
餘震轉身,眸光冷冽如鋒。“走吧。”
簡短兩個字,無起伏,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冷厲。
這時,蕭懷逸忽然上前一步,拱手發問,聲音雖不高,卻直白:“餘大人,禦史台隻聽聖上欽命,特别是您一向不涉黨派,如今帶我們入察院重牢,不知是否妥當?”
此話一出,餘震停下了腳步,他緩緩轉身,目光犀利如霜刀,一字一句如寒冰刺骨:“她已經走了,還怕這怕那!難怪她會走得如此慘烈!就連吳中衡萍水相逢,都比爾待她有情有義。”
這句話,好似石落驚濤,衆人俱是一震,霎時再無人敢言。唯獨正嘯卻神情未動,眸中冷厲如冰河雪刃。
他跨前一步,默默随餘震而行,踏入禦史台重門,風在門前穿梭,好似吹得這京城都山雨欲來……正嘯未再回頭,一步一步走上大牢高階,而那柄殘劍,此刻他緊緊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