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初秋，湖面上散落着少許垂柳的細葉。風輕輕一吹，在青白相間的水光中像無帆的小小船一樣浮動。畢耀看着眼前的光影，心裡虛虛幻幻的，卻又格外沉靜，該為自己的将來好好考慮了。

出了艾家門，她其實沒地方可去，一路跑來不遠處的柳月湖公園。這兒，曾是她和艾葉常來遛彎的地方。果然物是人非的境地，讓人感到蒼涼又心酸。

那麼熟悉的一切，現在怎麼看怎麼覺得陌生，畢耀痛心思忖：就和她一樣，不過是熟悉的陌生人。如果這次不說破，她艾葉還不知道要耍我倒什麼時候。

“我不吃虧的，”畢耀想到艾葉對她的好，眼淚就又不争氣地奪眶而出，任憑淚水流進肩窩，她也不擦不顧，失神的喃喃自語：“開始前不就想到過嗎？為什麼現在還這樣難過？”畢耀長長吸了口氣，慢慢籲出來，讓人窒息般的感覺似乎有所緩解，但心依舊好沉好重，每搏動一次都極費精力，血液也彷佛凝結了，畢耀止不住地打了幾下寒顫。

應該是出來晨練的一位中年男子，剛跑不到兩圈，便注意到了湖邊的畢耀。他看她煞白着臉，一雙好看的眼睛，紅紅的，濕漉漉的，明顯在這之前就哭過很久。

女孩動也不動，石化了般呆坐哪兒，微仰着臉，凝視湖面。男人迎着熹微的晨光看她，那神情哀婉中不失一股子倔強，使人憐之又敬之，輕浮不得。

他真怕她突然起來，縱身躍進湖裡去。等距離更近一些後，男人方站定，身子稍稍前傾，是有種随時要沖出去攔截她的準備。

“姑娘，你怎麼了？”男人開口問道，中低的男音，透着真誠。

“......”，畢耀一向不和陌生人搭茬，這是自父母去世後養成的習慣。即便對方是好心，她也以無視外加沉默應之。

用不着他們關心。畢耀的傷痛，唯有兩人可以撫慰。一個是外婆，另個兒就是那位把她當遊戲來玩的......又一陣心痛的浪潮疊起......重重拍打心房，最後漫出眼眶。

不想，他等來的不是女孩的回答，而是斷了線似的淚珠。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男人有一定見識，對此情形，他沒有顯得慌亂，也看不出絲毫有所拘謹，隻鎮靜自若的繼續說着，“但你那麼年輕，無論是什麼事，哭過痛過後都可從頭再來，而且未來可期。”

“未來？”畢耀擡起沉重的眼皮，若有所思地瞥過男人，視線模糊，看不清楚，就像自己的未來。

是啊，此後我該何去何從呢？這世間最後一位親人，也在她升大四那年舊疾突發死在了落霞古鎮。外婆已經去和爸爸媽媽團圓了，美麗的落霞古鎮現如今留給自己的還有什麼呢？除了荒涼的小屋、一些回憶。

畢耀開始想起那天，自己如何驚魂不定的接完曹嬸電話，又顫抖着雙手打給艾葉，向她哭訴那件生離死别的事。艾葉悲她所悲，急她所急，深夜騎車送她回到落霞鎮。

‘多虧了她，我才能和外婆見上最後一面，減了少許遺憾。’畢耀這麼想着，唇角自然地浮出一絲苦笑，‘可你不愛我，何苦繼續把我往下拖？我真的收不住啊，艾葉......’

“是的，”男人鄭重點下頭，“你不僅年輕，還很漂亮，到哪都受歡迎，你不用想不開，也不要氣餒，前程有的是。”

“我要離開這裡，自食其力”，畢耀喃喃道，“我太依賴她了。”

這個男人有着什麼習慣，随身帶有本子和筆。畢耀說的很小聲，他卻聽的一字不落。

“有需要的話，你可以聯系我”，男人寫了些字和一串号碼後，沿着虛線輕輕撕開遞給畢耀，語氣肯定而謙遜，“憑你的條件，我在公司必能給你安排好職位，若你不嫌棄的話。”

“......”，畢耀鬼使神差地接過那張紙，盯了一眼，才把視線投向那男人。

這人白淨斯文，身型勻稱，年齡在四十上下，是家外貿企業的區總經理。自己所學的專業倒也符合，而且CY公司是後起之秀，近年來市場占有份額直逼前四。

畢耀學生期就一直關注市場動态，也把職業規劃鎖定在幾家規模較大的上市公司。雖說CY公司還未正式上市，但也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的形勢，正如他說的那般--‘未來可期’。

“謝謝”，畢耀淡淡道了聲謝後，繼而說道，“我要離開這個城市，貴公司總部在T市，您可以幫我推薦下嗎？”

“哦？”男人挑挑眉，身體放松下來，笑笑道，“那我能冒昧問下你......”

“您好唐先生，”畢耀站起來，挺直身闆，向他伸出手，“我叫畢耀，畢業于國經大學金融專業，精通Y國和D國語言,在......”

“好了，”男人笑着禮貌地打斷畢耀，“你的條件比我想的好太多了。”他接着說道，“我可以向總部推薦你，可面試不能避免，最終能否留下，還是看你自己。”

“明白”，畢耀躬身向他緻意，微微扯動嘴角，露出感激的笑容，“我已經很感謝您了。”

“抱歉”，男人的手機響了，他歉意一笑，走去一邊，“我接個電話”。

“嗯”，畢耀怅怅然地愣在原地，腦子全是空白。對自己剛才所說的那些，這時候才回過神來思量。

一個人，走哪不是去，沒有意思，也算意思。畢耀下定決心，離開艾葉，不再見艾葉，全當一場美夢就此醒了。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雞犬不相聞，老死不往來。

“按我說的做”，男人沉聲斂氣，一臉嚴肅。若說方才他像個儒雅的書生，那麼此刻便是戰場上的将軍。一番對話，都是命令的口吻。畢耀隻覺得他小小一個區部經理，氣勢倒挺大的，不禁對之前的良好印象打了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