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門在面前一掃而過,實驗室空曠安靜得可怕。
渾身赤.裸的少年背對着門,虛弱無力地蜷縮在地面上,銀色頭發很短,白皙的身體隐隐發紅,纖瘦光滑的脊背和雙腿上布滿半透明的已經變柔軟的鱗片。
鱗片邊緣在光線的反射下,泛着淡淡的淺藍色的光芒,一息一滅,脊背起伏。
如果仔細聽,還可以聽到少年輕輕淺淺的呼吸聲。
戚晏目光掃過,身形猛地頓住,映着這一幕的瞳孔顫抖了一下。
原本危險狠厲的眼神陡然浮現出星星點點的震驚。
這是…… 遲言?!
幾乎是一瞬間,強大的精神力從戚晏身上迸射而出。
兩側的姜淵他們瞬間動彈不得,沒來得及看到裡面的情景。
上将?
姜淵心裡閃過一絲詫異。
因為上将這次的精神力釋放的迅疾而兇猛,好似面對仇敵。
一時之間,他們全身的肌肉被空氣擠壓,窒息感讓他們的眼球持續充血。
戚晏氣息一沉,擡腿進去。
實驗室大門“砰”地一聲關上。
與此同時,姜淵他們恢複了呼吸的自由,艱難地喘了口大氣,彼此面面相觑。
反應這麼大,上将究竟看到了什麼?
…
一門之隔,遲言意識朦胧間感受到了熟悉的精神力量,他莫名安心下來,眯着水霧朦胧的雙眼,細瘦的手指抖動了一下。
“…遲言?”戚晏一步步緩緩靠近。
蜷縮在地的人沒有反應,從背部和雙腿上還沒完全褪去的鱗片來看,這少年無疑是小惡龍幻化而成。
戚晏離開房間前,遲言還揣着金項鍊趴在桌上曬太陽。
現在怎麼會在這?
又怎麼會毫無征兆地突然變成人?
戚晏壓下心底的驚異和疑惑,脫掉外套蓋在渾身赤.裸的遲言身上,遮住了異常惹眼的腰腹,屁股和大腿。
然後蹲下,試探性地伸手,避開鱗片,觸碰少年的嶙峋的肩膀。
遲言渾身熾烈如火,隻是一下,戚晏的指腹就被高溫灼燒,褪去了一層皮。
戚晏盯着指腹,眉心緊皺。
“人類……”
忽然間,戚晏聽到了遲言的低聲呓語,他嗓音柔軟,聽起來柔弱至極,帶着觸角似的鑽進人的耳膜。
戚晏一愣:還能說話?
他很快反應過來,半跪在地,隔着衣服将遲言轉過來,抱在懷裡,手掌虛攏,動作無不小心。
身上的軍裝防火隔熱,從前戚晏沒意識到這有什麼用處,卻在認識遲言後幾次三番派上了用場。
遲言的睫毛顫了一下,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水霧彌漫的藍色雙眸可憐兮兮地望着戚晏。
戚晏心頭一顫,看清遲言的臉後,愣了兩秒。
他是一個極其漂亮的少年,小小龍角自額頭上方支起,末端有一大半藏在柔軟的銀色發絲裡,眼睛迷朦地眯着,藍色瞳孔含着水霧,睫毛濕漉顫抖,鼻子小巧精緻,臉頰粉嫩,左側耳緣處甚至還覆蓋着一小部分薄如蟬翼的鱗片,光芒微弱卻流光溢彩。
就這樣直白突兀地闖進戚晏眼底。
詭異,神秘,仿佛降落在世間的破碎神明,美得令人驚心動魄,持續不斷地帶給人直達心靈的沖擊與震撼。
雖然還沒有轉化完全,但已經不難想象他恢複正常後,會是多麼絕美的少年。
疼……
遲言的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
戚晏感受到後,猛地從想象中清醒過來,指腹收攏,隔着衣服緊貼遲言的皮膚,“你、感覺怎麼樣?”
遲言眨了下眼,粉嫩的嘴唇微微張開一條縫,熱氣從他口腔溢出。
仿佛是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哼出了一聲。
人類,快點帶吾回去……
遲言又眨了一下濕漉漉的眼睛。
化形後的力竭感讓他虛弱至極,身體滾燙如同剛從岩漿深處逃離,沉重得厲害,隻能任由戚晏這樣抱着,目光懇求地看着他。
“能變回去嗎?”戚晏薄唇緊抿,看了眼門口。
外面有他的人守着,不會有人闖進。
但遲言這樣光着身體、情況不明地躺他懷裡也不方便。
如果真的就這樣出去,遲言可以變成人形的消息一定會不胫而走,遲言會更加遭人觊觎,
如今評議會内憂外患,不是好時機。
此事事發突然,哪怕戚晏一貫冷靜,思維敏捷,卻也難免在這樣的沖擊下迅速想到十全十美的應對方案。
遲言在他懷裡沒了動靜,鼻尖悶悶的紅。
戚晏抿唇,“能的話就眨一下眼睛。”
遲言聽話眨眼,然後就這麼順勢閉上了。
他的身體可以變回去,隻是現在無法自控,要等能量散去後自行變回龍體,這個過程不知道要多久。
戚晏目光微沉,起身将渾身軟綿綿的遲言抱到牆角,背靠着牆,打算等會兒看看。
約莫有五、六分鐘,遲言的身體一會兒疼一下,跳動的心髒也仿佛在不停地放大縮小。
咚、咚、咚…
心跳一下又一下,聲響順着骨頭傳入腦海,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沉重。
遲言的身體從輕微顫抖逐漸變得強烈起來,在戚晏懷裡蜷縮得更加厲害,身上熱汗淋漓。
戚晏眉心緊蹙,用力抱住懷裡的人,下巴貼在遲言額頭上,感受着炙熱和灼燒,安撫性地拍着遲言的手臂。
遲言看起來很痛苦,戚晏垂眸,黑壓壓的眼底流露出難以察覺的心疼與憐憫。
下一秒,戚晏臂彎一空。
懷裡的人忽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埋在他衣服裡面的小惡龍。
遲言變回了龍體,依舊有些虛弱。
但起碼身體不再抖了,也能動,比人形的時候好了一些。
戚晏長而直的睫毛垂落下來,指腹收攏,不知為何有些落空感。
遲言動作遲緩地從戚晏衣服裡面鑽出來,眨了下水汪汪的眼睛,無辜又委屈:疼死吾啦!
第一次變人怎麼這麼疼?!
還不受控。
吾得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他狀态還行,戚晏松了口氣,三兩下套好衣服,攥着皮質的束腰腰帶,将遲言抱起來,離開。
遲言今天悶不吭聲到實驗室作了個大的,這下終于老實了,乖乖趴在戚晏懷裡不動。
…
實驗室的大門再度打開時,走廊内的場面已經陷入僵持。
姜淵帶人分守兩側,梅霜和巴梵臉色陰沉地站在姜淵正對面。
他們旁邊還站了一男一女,也是科研院的人。
灰色卷發的中年男人叫徐砍,負責重型武器研究,一身白大褂灰突突的,連灰色卷發都是被研究過程中的小意外炸出來的。
之前遲言被捕捉時打破的鐵籠子也是他研究出來的。
另一個金色大波浪的女人早些年加入評議會的時候就沒有名字。她從來隻讓人叫她黑玫瑰,負責研究輕型武器和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評議會每一個人耳骨後面都有一個嵌入皮膚的緊急呼叫系統,相互感應傳達定位,還有S軍團每個人身上帶的項鍊裡面都有一個定位芯片,包括戚晏身上的,那都是她創造的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
這兩人常年把自己關在兩個武器研究所裡閉關,今天剛出來就趕上了熱鬧。
巴梵和梅霜是在警鳴聲響起後,立刻從餐廳趕回三樓實驗室的。
他們要進去,姜淵卻帶人強硬攔截。
就這樣不上不下地僵持了好幾分鐘,巴梵的表情肉眼可見變得陰郁。
終于,戚晏開門走出來。
姜淵這才退開。
戚晏懷裡抱了一個小家夥,鱗片亮閃閃的,用凸起的背棘和尾巴對着衆人。
而他那雙略有些粗糙寬大的手,一隻兜着小惡龍的屁股,一隻按着他的背,抱小孩子似的那樣護着。
遲言雖然虛弱,但感官依舊靈敏。
背後好像有無數道視線不懷好意地死盯着他,準備跟他算賬。
遲言動了下鼻子,覺得味道好雜,用爪子緊緊扒着戚晏的肩膀,下巴也順勢搭到他頸窩處,整個臉都埋進去。
肢體動作處處透露着他沒有意識到的依賴。
反正事情遲言都做完了,一屋子的東西進了他的肚子還沒完全消化,遲言為了以後能随時變人類的大業,絕不可能吐出來。
現在就交給這個想要當他奴隸的人類收尾好了。
遲言又蔫又無賴地想:吾可不是推卸責任,吾是給你機會表現哦…
戚晏感受到遲言的龍角戳在自己頸側的皮肉上,他手掌緩緩上移,輕輕拍了拍遲言的腦袋。
好像在說:别怕,有我。
遲言十分有安全感地閉上了眼。
戚晏的下巴在剛才抱他的時候被燙傷了一小片,這會兒紅得厲害,像塊黑紅色的醜陋胎記。
姜淵餘光敏銳地掃到傷口,眼皮一跳,但還是低頭将想說的話壓回腹中。
眼下形勢不對。
“戚晏。”巴梵壓着怒火,冷笑着指向姜淵等人,“你的人什麼意思?”
梅霜:“實驗室是我們的地方,你們這樣,手未免也伸的太長了!”
她推開姜淵,沖進實驗室裡,發現裡面竟然全都空了,神情震驚而恍惚,扭頭看向巴梵,搖了搖頭,紅唇抽搐,“沒了。”
新建的實驗室他們還沒用多久,很多化學試劑都是他們新研制出來的,居然就這麼毀了。
巴梵心口堵得厲害,陰森的目光從遲言身上劃過,“戚晏,你放任他毀壞生物實驗室,到底有什麼目的?”
“這兩周你一直派人監視我們,我和巴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忍了,難道你就是為了今天嗎?”
“為了喂飽你養的龍?”
梅霜閉眼也知道實驗室裡的東西進了誰的肚子。
她手指發抖,“戚晏,無論如何,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梅霜看懂了巴梵剛剛遞來的眼色,質問的話一句接着一句,犀利地不給人任何空間。
“惡龍?喲,這就是那隻打破我鐵籠害的惡龍?”徐砍從旁接話,捋了下頭頂灰毛,伸手過去,“快讓我看看他的鱗片……”
戚晏目光一冷,揮開他的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