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刻,兩人的手電都滅了,頭燈的光芒明顯也微弱了很多。
有人要行動了!
周夏思忖片刻便關掉了頭燈,還把奇伊的也關了。
這叫順水推舟。
奇伊抱怨道:“什麼都看不見。籲!我撞牆上了。”
周夏安慰他:“電要省着點用,你拽着我衣服,我用手杖探路,這樣咱們都不會碰牆。”
明明很近的一段路,陡然變得無比漫長。
周夏問:“發現這條路有點往左拐嗎?”奇伊:“對,有一點點。”
周夏感慨道:“這讓我想起瑪德琳的提醒。
她說白鳥城的官方記錄裡,有隻水鬼曾經在地下建造迷宮,然後用歌聲等待獵物自動送上來。
獵物在繁複的通道之間轉來轉去。
最後,當他們轉悠到迷宮中心時,内心最渴求的欲望就會被水鬼具現出來。”
奇伊幹咳幾聲:“你信嗎?”
周夏用煞有介事的語調說:“信啊,瑪德琳館長是搜索引擎,無所不知。
原生質人的意識能對思想進行日常稽查,把那些難以達到隐秘欲望、痛苦的記憶進行壓抑,讓它們停留在潛意識中,以免影響神智。
而當人處于昏迷、催眠中時,稽查作用減弱了,潛在的欲望就會冒出來。
水鬼應該就是營造那樣的幻境。”
奇伊若有所思地說:“原來如此。”
他們繼續貼着牆走,周夏的拐杖貌似觸到了牆壁的凸凹不平。
他摸了下,是或深或淺的或寬或窄的凹槽。
當他的手仗在這些凹槽、褶皺上來回彈跳時,耳邊就響起了“叮叮咚咚”的聲音。
“這是什麼?”奇伊問。周夏:“噢,好聽嗎?”
奇伊道:“哈哈,我以為是水鬼在唱歌。”
周夏有點不悅:“你這個玩笑一點不好笑。
不過,我們很像正沿着一張唱片的紋溝在走。
手杖就是唱針,不停地刮着唱片的音紋,這樣我們聽到了音樂。”
奇伊:“你願意這樣解釋當然最好,否則我還擔心那個傳說真吓到了你。”
終于,一條路走到了盡頭。
周夏緩緩旋開頭燈——如他所料,眼前沒有瀑布。
曠野當中僅有一汪深潭,水面波光潋滟,猶如鏡面般平靜。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對着他們,在潭邊一動不動。
周夏的心髒瞬間被擊中了,一瞬間的恍惚簡直令人頭暈眼花。
他朝前走了幾步,想要盡量看清眼前的一切。
那人也轉過身——五官猶如刀刻,面容陰郁,美豔得猶如一隻剛從水底爬出來的水鬼。
周夏用顫抖的聲音,小聲問:“是你?”
那人道:“是我,你,你不要去原點,那裡很危險!”
憤怒的火焰很快在胸中被點燃,周夏轉身對奇伊喝道:“果然就是你!”
他揮舞着手杖不由分說地朝奇伊身上橫掃,機器人頓時被打翻在地。
奇伊嚎叫道:“你發什麼瘋?”
見他還嘴硬,周夏上前一腳将他踩住,喝道:“整個白鳥城隻有你知道他,隻有你能幻化出他的樣子!”
令人最憤怒的不是奇伊一開始就想騙自己,而是對方竟敢用那人的音容笑貌來設局。
奇伊不服道:“你也在騙我,根本沒有什麼瑪德琳有關水鬼的警告。”
周夏把手杖懸在他腦殼上方:“對啊,沒想到你不僅算力差,布景糙,還很容易上鈎!”
說完這句話,手杖“咚”落在奇伊腦殼邊。
周夏冷冷道:“說吧,為什麼要設幻境?為什麼要用他來暗示我結束行程?”
奇伊大喊道:“
從你們原生質人大批上線起,我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最初我以為他們都像你和陸世風那樣是好人,想要幫他們。
結果卻被他們合謀騙走好多的算力!
我看着他們互相屠戮、互相欺騙,從那時起,我不相信所謂的人性,現在我也不信你說的那種疫苗,更也不認為你有能力說服那些散靈。
人類的結局早就刻在暴戾貪婪的基因裡,注定是毀滅。
所有的挽救、改造,都是無稽之談!”
聽上去,奇伊更像是一位宿命主義者,在奮力地阻止一位老友的自取滅亡。
周夏蹲下來,看着他說:“也難怪,路詩客的祖輩就離開了華夏故土,楊朱又是印第安人,他們可能都沒教過你一個道理。”
奇伊盯着他,等待着後面的話。
“在我們中國的古代,一個算命的如果說‘施主我看你印堂發黑’後不加一句‘我倒是有個破解之法’,那是不講職業道德。
再看看西方,無論是古希臘的男祭司、古希伯來的先知、還是古凱爾特的女巫,他們隻會宣布世人的命運,然後讓大家順應接受現實,并從中獲得平靜。
可我不願意接受,因為我們華人對改命這種事兒向來有執念,我們講究人定勝天,我們相信愚公可移山,精衛能填海。
更何況,疫苗就是我,我就是疫苗。”
奇伊露出驚異:“什麼意思?疫苗是你獻祭自己制成的?”
周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收起手杖,把奇伊扶正,認真地對他說:“
我希望你加入團隊,因為隻有戰場上幸存下來的老兵,才是一支隊伍真正的靈魂。
但如果你想走,我不會勉強。
至于我自己,既然邁出了這一步,絕沒有回去的道理。”
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連那個幻影都沒再看一眼。
昨日如流水,早已遠去不可留。
就算他真的出現,也斷然不會是之前的陸世風,而他,也不是之前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