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重新審視起自己的處境,發現一切推理都指向凱蒂。
她為什麼要出爾反爾?
還有,那個鲨魚皮夜行衣,為什麼大剌剌地挂在雜物間,也太容易被發現了。
好像又有點不合理。
“先喝口咖啡,否則我要崩潰了,”亞曆山大說。周夏問:“還要下樓嗎?”
亞曆山大說:“算了,我哪裡也不想去了。”
周夏看眼身後的防火門,并沒有輸液管綁定兩扇門,他心内一陣輕松。
“等會天亮了,一定要去找凱蒂問個明白,為什麼要把咱們兩個都騙進去?是不是覺得自己的秘密暴露了,想要滅口。”亞曆山大忿忿道。
周夏接過他遞來的咖啡,說:“秘密?反正我不知道。”
亞曆山大指着咖啡有點不好意思:“速溶的,可能味道欠佳。”
周夏在這方面絲毫不介意,他一邊喝,一邊問:“多一郎的病怎麼樣?”
亞曆山大聳下肩膀:“查出了惡性骨瘤。”
這種絕症,線上的最佳處理辦法就是換一具身體,僅保留大腦。
亞曆山大指着自己的太陽穴:“保留核心數據即可。”
但要有人自願捐出全部身軀,太難了。
周夏問:“如果找不到捐軀者呢?”
亞曆山大抿了口咖啡:“手術啊,否則怎麼殺掉癌細胞。”
他說骨科對付腫瘤,有一種方法很好用,那就是直接把病竈部位切下來放鍋裡煮,殺死所有癌細胞之後再裝回去。
“可煮過的骨頭上沒有活細胞,”周夏表示不解。
亞曆山大笑道:“裝回身體後,其他部位的骨膜細胞會過來。那根裝回去的死骨頭僅僅是作為新骨頭生長的腳手架而已。”
這也是斷骨可以接的原因,聽上去很不可思議。
喝完一杯後,亞曆山大又遞來一杯。
雖說是速溶的,可那種醇厚的香味實在是迷人,周夏忍不住深呼吸一口——他的嗅覺回來了,像一根複活的骨頭!
他在驚愕中咂下舌頭,那是咖啡的苦味。
霎那間,他的思路向一個從未預想的道路突飛猛進,一個設想開始回蕩不休:難道我還在幻境裡?
這個發現令他恨不能跳起來大喊一聲,但他還是努力控制住表情,鎮定地繼續着之前的話題:“煮人骨的時候香不香?”
亞曆山大正在忙着切小蛋糕,頭也不回道:“豈止是香,整個樓層都是這個味道,其他科室還過來問在炖什麼。”
周夏的記憶開始一幕幕地倒帶,試圖用剝絲抽繭的方式找到幻覺和真實交界處。
他還從直覺上否認了這個幻境出自于凱蒂。
因為上次在醫學院,自己根本沒聞見那顆發黴心髒的味道,凱蒂心細如發,不會有這麼愚蠢的失誤。
對話還在繼續,周夏問:“炖人骨那麼香,湯怎麼處理?要不要撇去浮沫。”
亞曆山大回頭看他一眼,像是被吓住了:“你,你要喝湯嗎?”
周夏笑着放咖啡杯:“我要去上廁所。”
剛進去他就抽了下鼻子,嗅覺失而複得,現在竟有點不大習慣。
男盥洗室的小便池是感應式的,他記得進門數第四個的感應器有點問題,以前每次都要重複好幾次“靠近、離開”的動作才能啟動。
這次也一樣。
聽着嘩嘩的流水聲,他想:假如真處于幻境中,發現味覺尚存這件事和現實有悖,那它就屬于“破綻”。
他會頃刻間破局而出,回歸現實。
但并沒有。
難道他的病就沒有一絲痊愈的可能,他确實在午夜時分恢複了全面的健康?
不不不,絕對不能因為病看上去“好”了,就積極地承認眼下的處境。
畢竟,大腦會本能地為已經發生的“好”事情尋找合理解釋,以便自我說服這就是真的。
可否認失而複得的健康,真是太難了。
設計這個細節的人,要麼過于散漫,要麼用心險惡。
周夏又想起之前遇見的那隻影子怪物,這件事他沒有對任何人提及,不存在第三方聽見後故意模拟捏造的可能。
那可能性僅有一種:剛脫離那層幻境和影子怪物關系密切。
考慮到中間轉場的絲滑,眼下很可能仍在那版幻境的延續中。
周夏突然有了主意,出門後大踏步走向對面的女盥洗室。
背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怎麼了?”
不遠處的走廊正中,亞曆山大站在那裡,詫異地望着他:“為什麼要學山本多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