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嬸的眼神示意下,顧府原來的大小姐往前一步,輕聲道:“绮兒知道了。”
“大小姐剛回府,”坐在一旁看熱鬧的四嬸接過話頭,對着顧绮笑道,“二小姐日後可要帶着大小姐在京都多轉轉。”
三嬸笑着答話,垂眸間神色有幾分複雜。
梅長君淡淡地看着府中衆人各異的神色,走回老夫人身旁坐下。
在顧珩的授意下,她下午便聽女使詳細介紹過顧府的情況。
顧二爺為人木讷老實,二房偏安一隅,與别房少有往來。
顧三爺是清流一派,自視甚高,和顧尚書向來不對付,一雙兒女也是有樣學樣。
顧四爺年紀尚小,剛剛入朝,一貫以顧尚書馬首是瞻。
顧府四房格局便是如此,今晚初遇,已可見一斑。
夜漸深,顧府歸于甯靜,主院書房的燈火卻依然通明。
披星戴月歸家的顧憲與顧珩端坐案邊。
“箭已上弦,不得不發。”
凝滞沉悶的氣氛被顧珩微冷的聲音打破。
“是為父牽連了你。”
顧憲雙手搭在顧珩的肩上,輕歎一聲。
今日朝中議事,沈首輔打了顧憲一個猝不及防。他不同意顧憲的想法,卻送顧珩去了江浙。
不是為了改稻為桑,而是為了蠻夷。
江浙東側,外族部落盤踞,與大乾糾纏了二百餘年。
在近幾年的沉寂後,這些部落被一位年輕首領整合,逐漸聚集起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寒冬剛過,他便帶領上萬軍隊,向江浙發動了進攻。
江浙的地方軍散漫多年,自然不敵,一番混戰後,總兵身死。
朝廷得到軍報,緊急選定新的兵将帶兵支援,衆臣一番商讨之下,選了一位久經沙場的老将軍,同時帶上了幾位年輕的武将。
顧珩年紀尚輕,并未在朝中任職,此事按理與他無關。
可在去歲演武中,他在京郊大營一展風采,給皇帝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在幾位大臣的舉薦下,皇帝大手一揮,在出征的名冊上添上了顧珩的名字。
“父親不必擔憂,”顧珩濃密眼睫一晃,桃花眼中閃過一道冷芒,“他們想我去江浙,我恰可以借此機會,在軍中更進一步。”
顧憲沉吟片刻,拿起銀剪剪斷已經開始爆頭的燈芯,緩緩道:“你此去戰場,除了對敵,還要防着軍中的人。”
顧珩含笑點了點頭。
我在明,敵在暗,事事皆需謹慎。
“我不日便将動身,估計半年之内難以歸來,怕是趕不及去承天書院了,實在可惜。”
顧珩想了想,望向顧憲。
“這個名額不能浪費,不若便讓長君去?長君行止有度,我與之相處幾日,便覺她雖然年幼,但沉着聰穎,禮儀文才皆佳。距離書院開啟仍有數月,她在府中細細學着京都禮儀,再慢慢了解各府情況,日後入書院,定能不輸京都世家子弟。”
面對顧珩如此高的評價,顧憲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
“那便如此,我明日就将長君的名字報上去……她是你從墨苑救出的,是否已服過毒藥?”
顧珩點了點頭。
“我會去找首輔的。”顧憲微微阖上雙眸,“隻是他向來奉行等價交換,不知會開出何等條件。”
此時的顧憲不知,沈松的條件竟不對顧府,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三日後,顧珩随軍出征。
大軍的運氣着實分不出是好是壞,老将軍辛辛苦苦地率兵趕到江浙,就得知蠻夷的軍隊已經搶掠完畢,撤了回去。
他無奈地向兵部上書,表示自己會守在江浙,收整殘兵,尋找機會主動出擊。
在顧府得知消息的梅長君卻不由有些擔憂。
蠻夷在馬背上生活,居無定所,搶掠的物資根本用不了多久,定會卷土重來。
前世,江浙此亂便是如此,先是三不五時的小打小鬧,之後愈演愈烈,内憂外患,戰期極長。
赢幾場戰役容易,徹底打滅蠻夷卻是極難。再加上蠻夷多有部落信仰,在首領教唆下往往悍不畏死。
顧珩尚無征戰經驗,貿然被派至戰場,身邊人又各懷鬼胎,與敵軍對陣時,若稍有松懈,就會萬劫不複。
前世顧珩查無此人,誰知是不是天妒英才,讓他在少年時便折在了江浙?
思及此,梅長君在給他寫去家信時,總是勸他不要鋒芒畢露,切記注意自身安危。
而她自己,則是按部就班地待在顧府,學習本就熟知的詩書禮儀,以及在顧夫人醒來時陪在一旁。
日月輪轉,眨眼已至暮春。
承天書院在萬衆矚目與細雨連天中開啟。
京都世家中,年齡在八至十三歲之間,且身份足夠顯貴的公子小姐們紛紛到來。
梅長君一襲紅衣如灼,在女使的陪同下,提裙走入院門。
身後傳來落轎的聲響。
梅長君恰好走至檐下,側身回望。
一頂青羅小轎撞入眼簾,拂簾的公子身着月白直裰,揮退走至近旁的小厮,獨自撐傘走入雨中。
竹骨傘下的眉眼瞧不真切,但梅長君隐隐感覺那身影有幾分熟悉,不由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
那位公子正向書院行來,走至半途似有所感,腳下步子一頓,将竹骨傘微擡。
一雙如雨後春山般淺淡的眸子隔着雨幕向梅長君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