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她不能揣摩王冬的情緒,她讀不懂他的想法。
他不喜歡夢紅塵,也不打算接受她那些似是而非的“追求”——這沒什麼的,這是他的自由,她會保護他會支持他做一切他想做的。
可是他又是為了什麼而流淚呢?
他實際上并沒有哭,似乎也沒有表露出怎樣的軟弱,她卻錯覺仿佛見到了一滴淚,正在此刻滑落。她似乎聽到了芙蓉泣露,杜鵑啼血的哀鳴。
那是誰的心嗎?
她不知道,隻飛快地結束了這個話題,“我的錯,我不說了。從今往後,都不會說讓你不高興的話了。你不喜歡她,咱們就不見她,我會告訴她别把你當做目标……”
“昭昭。”他猛然擡起頭看她,少年美麗的眼眸中呈現出一種淋漓的,濕漉漉的水光,王冬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說,“你太壞了。”
他說:“你不能這麼對我。”
他抿着嘴唇,恍惚間雙眼之中竟有濕潤的光色。
但萬幸她們并沒有冷戰,這似乎也并不能算是一場争吵,也并非不歡而散。這段談話過後,王冬權當作無事發生。他要把這件事忘掉。
昭昭很樂意他把這件事忘掉。她同樣不願再想那滴讓她困惑的眼淚,還有那顆似乎泣淚的心髒。
她們就這樣按部就班地修煉,每天過着内院食堂宿舍三點一線的生活,夢紅塵找王冬的次數大大減少,不過也沒有減去多少。因為她改成來找昭昭了。
兩位年少娘子都對彼此抱有欣賞、愛敬之心,她們默契地不提王冬的事兒,順利地以朋友相處。
昭昭倒也與笑紅塵有過幾次碰面。不過“碰面”之所以說是“碰面”,就是因為每一次見面都非雙方本意,她們隻是在路上遇到,然後擦肩,就這樣彼此經過。
僅此而已。
笑紅塵也沒有閑到哪裡去。自從在鬥魂大賽上敗于史萊克學院,他便更加刻苦也加倍努力,他本就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如今再揮灑汗水、勤勉修行,平日裡自然很難擠得出時間。
她們正式的、有過交談的會面隻有一次。那是笑紅塵剛剛交換來史萊克學院時,他與昭昭在路上撞見,即将擦肩而過時,笑郎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擺。
他盯着她,說:“你到魂帝了?”
她挑了一下眉毛,隻勾起半邊唇角,道:“顯而易見。”
他用那雙光色美麗的、幽深動人異色雙瞳将她望住,良久,似乎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
如同他所期望的那樣,她在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她沒有為任何人而停留。
笑紅塵說:“那就好。這樣才配做我的對手。”
她看着他,笑了,調侃他說:“手下敗将?再接再厲吧。”
然而正如昭昭所料,霍雨浩與和菜頭起初也許會被日月皇家魂導師學院的學生排擠,笑紅塵初來乍到,兼又性格高傲,也同樣會遭到一些不那麼令人愉快的待遇。
他在這一點上遠不如夢紅塵。論為人處世,他遠沒有他妹妹圓滑。二人是同胞兄妹,同為天才,夢紅塵自然也有她的驕傲,但她已經很好地融入了班級,甚至有了自己的朋友,她們會相約一同享用午餐。
這一天來得十分突然,昭昭和往常一樣完成了上午的修行,和王冬約着要去鬥魂場消遣消遣。她的意思是去那兒邊看比賽便用飯,對她來說,這是一種能夠為進食增添樂趣的餘興節目。
但這一天的餘興節目似乎并不能讓人食指大動。
她在擂台上看到了笑紅塵。
她們實在不經常見面,此時此刻再見他的容顔,幾乎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朦胧與茫然。銀發郎君還是那樣秀麗,那樣身骨清冽,仍然帶給她那種闊别已久的、驚鴻照影的美感。
他的衣衫被對手的魂技撕裂、劃破,看起來十分狼狽。似乎在昭昭面前,笑紅塵總是這樣狼狽,除了二人初見之時。那時候他自靜谧黑暗之中走出,色澤如雪的發,靈秀薄涼的一雙眼,像一彎輕靈飄忽的柳葉,突兀而毫無預兆地降臨在她面前。
在那之後,他幾次敗在史萊克手下,又在最後一戰蹉跎于她的掌中。但那時的笑紅塵遠沒有今日狼狽,他是日月天才,傲骨筆挺,即便輸了也保有幾分貴族郎君的體面,而非一如今日,仿佛一株孤苦無依的異國漂萍。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能感受到四肢與後背的傷痕隐隐作痛。說“隐隐作痛”都是輕巧,事實上笑紅塵想,好疼啊。
然而這并非無法忍耐。自鬥魂大賽之後,笑紅塵已經學會了如何忍耐,如何蟄伏。
他的對手仍然在喋喋不休,說日月帝國?不過如此。他其實感受到了一種不那麼陌生的恨意。笑紅塵來自日月帝國最頂級的士族門閥之一,這意味着帝國的尊嚴便是他的尊嚴,帝國受辱便是他為此受辱。
所以他不會認輸。即使他為此而死,也不過是将靈魂與血肉歸還給他的祖國。
更何況……笑紅塵沒有擡起頭,也無法确定那個人會不會來,會不會在。他隻是想,萬一她來了,萬一她在呢?既然自稱她命定的對手,那他也必要随時保留體面,哪怕這體面僅剩一絲一毫。這是他無可動搖的驕傲。
劇烈的疼痛讓他冷汗直流,他似乎為此出現了幻覺與幻聽。否則他為什麼會聽見昭昭的聲音呢?
他聽到振翅之聲,他聽見昭昭的嗓音,在幻聽之中她說:“給我個面子。要麼到此為止,要麼讓他下去,換我來。”
笑紅塵忽然意識到了最荒謬的那種可能性。他猛地擡起頭。最荒誕莫過于,這不是幻覺,不是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