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你不必稱呼他為神華,識龍影——這才是他的真名。”
像拼圖一樣,藥神自越長玦後又拿出一塊故事,漸漸補齊了識龍影悲慘又可恨的前半生。
二十年前,幽冥君身死,恪命司由藥神鸩罂粟接任。一番血腥争鬥後,殘餘的閻途十部衆雖不滿現狀,卻無力改變定局。于是派人前往位于太虛海境的分部,意圖引入新的力量對抗藥神,坐收漁翁之利。
他們派出的使者,便是時任“神華”的識龍影。甚至為了拉攏分部,還将組織最新研制的藥蠱毒授予,期望他能帶來滿意的答複。
可惜太虛海境閉關鎖國,分部對總部的歸屬感淡漠至極,竟駁回了識龍影的招攬,并提出讓他盜取鸩罂粟送給幽冥君的禮物,來證明兩方确有對等的合作實力。
那禮物名為華佗方巾,自幽冥君逝世後,由幽冥君的女兒,号稱“中谷大娘”的茹琳保管。
“茹琳個性生來陰晴不定,聽聞父親是因卧底閻王鬼途之事郁郁而終,更是恨上了作為父親同伴的我。”
藥神搖頭歎息,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怅惘,“幾次傳信都被撕碎退回,直到有一次她主動來信,說很喜歡送來淩虐的禮物。”
“我疑惑之下多問了一句,才知禮物竟是識龍影。茹琳将他困在通幽谷,終日嚴刑拷打,折磨得奄奄一息後再救治,循環往複,樂此不疲。”
“囚牢裡不給飯食,識龍影隻能吃蟲度日,我勸她把人移交組織處置,因為派他前往海境的那幫人已被嶽靈休料理得七七八八,茹琳就撕了我的信件,再也沒有回複。”
越長玦回憶起記憶中的神華,很難想象一副多情公子的皮囊下,還蘊藏着這般暗無天日的過去。
“可我遇見他時,他身體并無傷痕,也無舊傷發作的情況。”
“這就是身為閻途十部衆,可怕的隐忍力了。”藥神感歎道,“重刑加身仍有餘力思考對策,或許有求生欲的加持,但終究是他的本事。”
“幽冥君的無影金梭位列天下第一暗器,傳人唯女兒茹琳和徒弟冥醫,冥醫與其素未謀面,不可能傳授。識龍影的無影金梭,應當是從茹琳折磨他的手段中,偷學來的。”
“另外,他能全須全尾地站在你面前,也跟組織授予的,那批用于招攬分部的物資密切相關。”
“原來如此……”越長玦恍然大悟,試探詢問道,“與現任恪命司為敵、沒有完成任務、用盡組織資源的閻途十部衆,會得到怎樣的處罰?”
鸩罂粟挑眉“哈”了一聲,眼角下的淚痣格外妖異,“你說呢?”
“恐怕……和茹琳的對待方式,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嗯,最後的确是我傳信給茹琳,讓她自行解決識龍影的。”
越長玦哭笑不得地唏噓道:“所以在下該感謝兩位前輩,無意間替我報完仇麼?”
“幽冥君一家,包括茹琳,已經不在了。”
“……”
氣氛陡然安靜,越長玦擡起頭,小心翼翼地看了鸩罂粟一眼。
這位頭發略有霜雪的中年人,似乎一直都在失去。
明明是名醫扁鵲之後,卻被讒言構陷,被迫以毒花毒鳥為名,逐出故國,永不得歸。
去國離家萬裡,幸而又結識幽冥君嶽靈休這樣的好友,卻一個郁郁而終,一個癱瘓十七年。
現在,他還背上苗疆的通緝令,為救故人之女榕桂菲差點身陷囹圄。
不被命運善待的醫者,偏偏創立了萬濟醫會,一邊濟世救人,一邊與閻王鬼途相抗。
“藥神前輩,”越長玦有感而發道,“你一定會有好結局的。”
鸩罂粟沉默片刻,端起前輩架子重重咳了一聲,耳尖浮現可疑的紅暈。
“煽情的話對嶽靈休說,我不吃這套。講了這麼多,你該知道自己身上的蠱蟲,是誰的手筆了吧?”
越長玦皺眉回憶道,“魈毒童子曾言,情蠱是識龍影從組織偷走的東西,也是他被追殺的理由。而識龍影被追殺的理由,與出使太虛海境失敗脫不了關系……”
她順着蛛絲馬迹,将支離破碎的線索一點點拼湊,“識龍影出使太虛海境時,攜帶了大量用于招攬的禮物,這些禮物,一部分被收下,另一部分應仍存于他的身上,使其能活過茹琳的折磨,逃往人迹罕至的苗疆邊境。”
“然後,是我……”
線索串聯成無形的命運繩索,終于套在越長玦的頸間。
她深吸一口氣,薄唇緊抿,眸中似有火光閃爍,盡是壓抑至極的憤怒。
“我身上的蠱蟲,正是那批禮物中的一份。”
藥神微微颔首,再次拿起先前的救命靈藥放在越長玦面前。
陽光照在晶瑩瓶身上,反射出如夢似幻的彩光。然而那彩光又泛出絲絲冷意,就像途中遇見的,白比丘的雙眸。
“此藥名為亡命水,是我在閻王鬼途卧底時,與幽冥君一同改良的禁藥。”
“它有兩種功能,一為治愈,二為控制。”
“為了測試藥性,我們在改良時,曾用其培育過一批蠱蟲,實驗最成功的,當屬情蠱。”
“換言之,你身上的情蠱,就是被亡命水喂養,被識龍影帶去海境,又種回你身的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