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蝶失聲驚叫,那針尖纏繞的一抹紫煙,不正是劍無極回東瀛時,主人在他身上下的防禦蠱蟲?這蠱生性怠惰,卻毒性極強,死後餘毒連精鋼都能腐蝕,更别提銀質器具了。
“大師,此蠱怎會在你的法器上?”
白比丘正欲解釋,隻聽側方小門傳來轱辘轱辘的滾動聲,一輛楠木輪椅徐徐而至,藍衣文士笑容溫和,一手搖扇,一手推着椅背,中途還十分貼心地擡高底座,不颠不簸地越過門檻。
輪椅上的女子唇白如雪,是氣血兩虧之狀。看似坐姿随意,十指卻緊緊扣住扶手,時不時瞥一眼身後,顯然是在懼怕某種翻車情況的發生。
“主、主人?……你是在……推輪椅嗎?”
對“自家主人親手做雜活”的震驚瞬間蓋過了對劍無極的擔憂,鳳蝶難以置信地打量着兩人。
難道主人第三個人格是管家阿翁?
“我是被——”
“不要多想,越姑娘大病未愈,隻能坐在輪椅上。在她一命嗚呼前,還珠樓上下都要以禮相待,明白了嗎?”
神蠱溫皇幽深藍眸掃過桌上事物,“大師渡海不易,既然如此,我便解了針上蠱毒吧。”
“主人,這蠱是你下在劍無極身上,他——”
鳳蝶默默咽下後半句,既然白比丘遠渡東瀛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訪還珠樓,想必已準備好關于紫煙蠱的答案。
而主人,是比自己更适合發問的人。
“他怎樣了?”
出乎意料的是,神蠱溫皇似乎對紫煙蠱的事并不關心,甚至沒有理會白比丘,而是帶着和煦又危險的笑容,問起名為“劍無極”的男人。
氣氛暗流湧動,誰也沒有開口。
越長玦摳了摳輪椅扶手,看看溫皇,又看看鳳蝶,突然想起前世結拜的界青暗主(殺手頭子),得知掌上明珠心有所屬時的神情。
“咳咳——”
神蠱溫皇轉過身,表情似笑非笑,“除了蠱毒,姑娘亦身患喉疾?”
越長玦硬着頭皮又咳了幾聲,目不斜視道,“素聞大師在東瀛行醫濟世,便是以肉芽針為器吧。”
白比丘雖不知越長玦身份,見她膽敢插進主仆之間,不由分了些注意力過去,順勢将話題引至正事。
“哈,一點不入流的醫術,不敢在萬濟醫會的溫皇先生面前獻醜。”
“姑娘素心空淨,此刻羨慕貧尼長生,隻是因為深受病痛之苦,等病愈後,執念自然消散。”
“但貧尼自始朝苟延殘喘至今,身邊故舊凋零,十不存一,早已厭倦這無盡的折磨。”白比丘起身念了句佛号,向溫皇長鞠一躬。
“貧尼此次前來,一是為解醫治劍無極時,肉芽針上染上的蠱蟲;二是找到當年救治貧尼,種下長生詛咒的始朝方士——徐福。”
“咳咳咳!!!”
白比丘話音未落,卻見那位給自己解圍的女子咳得捂住了胸口,擡頭時目光卻灼如火焰,不禁訝異道:“姑娘認識徐福?”
“不……隻是名姓相同。在下初涉江湖時曾遇巨虎,幸得山中獵戶相救才幸免于難,恩人的尊名便是徐福。”
越長玦随口編了個理由,慶幸自己身體虛弱,做不出什麼誇張的表情。
始皇苦求長生,遣徐福攜三千童男女東渡,至蓬萊尋長生不老藥。徐福謹遵禦令,終得仙藥,歸途中被仙人染塵子所劫,言始皇暴政,不配長生,将仙藥贈予一名垂死鐵匠。始皇怒,枭首徐福。徐福魂魄附于木人,長生不腐,因緣巧合下被太吾挖出,稱為“徐仙公”。
在另一個世界,這是真真正正的,自己所銘記的曆史。
穿越已是匪夷所思,可若兩個世界都存在始朝的徐福,徐福都有長生秘法,她真要懷疑跳爐時一同毀去的伏虞劍柄,也會以另種形式存在了。
伏虞……伏虞……越長玦默念着這兩個字,望向白比丘。
“敢問大師,是如何遇見徐福的?他為何要降咒于你?”
白比丘面露怅惘,長歎一聲道:“姑娘想知道的,世間已許久無人過問了。”
“百年前,貧尼不過寺中一童女,奉師命外出采藥,因貪看景色不慎跌落山崖,和姑娘一樣,幸蒙徐福相救,還傳授了一篇吐納養氣的法門。”
“貧尼對他萬分感謝,回寺後便勤加練習。那功法确有神異之處,初時可讓人不覺困倦,精神百倍,再則不食五谷,身輕如燕,最後,貧尼不再衰老,寺中師姐妹陸續故去,隻有貧尼青春如昨。”
“一時的長生固然欣喜,但五十年後、一百年後、二百年後,時間失去意義,貧尼是活着,可同死了無分毫相異。”
白比丘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怨恨:“定是徐福覺得長生太過孤寂,才要選人和他一起分享這苦果!樓主,貧尼知曉還珠樓乃天下第一樓,若此地沒有徐福的消息,那貧尼也不必去别處浪費時間了。”
一番叙述也是宣洩,在場衆人皆默然不語。
神蠱溫皇沉吟片刻,幽藍羽扇拂過被污染的針尖,“誤損大師寶物,勞煩大師千裡尋來,如今蠱毒已解,請大師勿要見怪。”
“但作古之人,還珠樓亦無記載。”
白比丘瞥了一眼肉芽針,“先生不信我。”
“我隻是不信,世上真有不死之人。”
“你的眼前,就是活生生的見證。”
“若真如此……”
作為離他最近的客人,越長玦突然聞到這位蠱師兼劍客衣帶上,晦暗的冷香。
不、不是吧?
一個身中蠱毒的病人,一個慈悲為懷的女尼,一個掌上明珠,這樣凄慘的故事,你居然起了殺意?
她側頭望去,神蠱溫皇正單手支頤,眼底泛起異樣興味,慢慢拖長了語調:“可否……讓溫皇一試?”
黑發轉為銀白,藍衣染上銀霜,瞬間,輕搖羽扇的文士變成倒提長鋒的劍客,無雙劍淬滿冷光,在衆人的驚異下,一劍刺入白比丘心口。
“噗!!!”傷不見血,人卻早已瀕死。白比丘無力地垂下頭顱,殷紅的鮮血從嘴角大股大股湧出,順着頸項即将蔓延至劍身上。
“可我觀之,大師仍是肉體凡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