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要分崩離析,也許世界上沒有完滿,那她也希望所有成員都有一個好歸宿。
因此,她把公司大會上上級的意思全部分毫不差地傳達給了他們,讓所有人都有一個心理準備,剩下的合約期内如何計劃如何打算,大家都可以認真思考。
——這話,她甚至對趙焰也一字不差地說了。
她話裡有着很複雜的情緒,隻是對面坐着的二十歲男生完全看不懂。
他隻是懶懶散散地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沒一搭聽着梁吟東的話——這些話他看上去早就知道了,甚至梁吟東明白,趙焰應該比她還要早知道新團出道企劃這個消息。
但是梁吟東依然沉着認真地,把身為經紀人所有的建議全部說了出來。
她知道他聽不懂。沒關系,她自己懂就好了,她在新娛的這十五年懂就好了。
……
最後一個進來的成員,是楚恒。
她情緒未變,依然說着同樣的話,沒有多提一字一句。
對面男生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和他往常的樣子一樣。他長得很漂亮,認真來說其實有些女相,此時此刻垂着頭發安安靜靜坐在對面,竟然乖順得可怕。
所有話都說完了,梁吟東呼出一口氣,最後還是加上了一句:
“楚恒,要相信你自己。不論以後你做出什麼選擇,你自己的人生都是最重要的。”
言盡于此,她也沒指望這短短一句話可以帶給這個看上去已經有了嚴重心理疾病的少年什麼指點,隻能最後點點頭,起身準備離開。
可就在她走過他身邊時,卻聽見一道低沉的聲音,從旁邊飄來:
“梁姐。”
“你要走了嗎。”
!!
梁吟東心裡一噔,頓時停住腳步,回頭看他。
“……我是要走了,去吃晚飯。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她故作輕松地扯起話題,想要消解他那句話裡隐藏的其他意思,也是為了反過來驗證他到底有沒有别的意思。
卻見楚恒擡起了頭,那雙大大的眸子裡映着漆黑的瞳孔,就這樣直直地凝視她。
“我是說,你要離開新娛公司了嗎。”
……
梁吟東根本就沒想把這個決定和任何人說。
甚至明紅。
職場第一條規則:管好自己的嘴。離職消息不到最後一刻都不要告訴任何人,走完程序直接走人,有緣再見。
梁吟東歎息着坐回原來的座位,心裡暗自苦笑着感歎,其實這三年也不全是失敗的、全無收獲的,對吧?起碼面前這個小孩算是出人意料地了解自己。
梁吟東沒想騙楚恒,于是點點頭。
“是有這個打算。”
終于說出口的那一刻,她隻覺得渾身都松動了。
“但是和你們無關。”
“這隻是我個人的職業規劃。你們之後的發展我無法負責,也根本沒有能力去負責。我自己之後都不知道下一步會怎麼樣,遑論加上你們,前途不清的情況下就隻是耽誤你們。”
“所以,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你們任何人。”
她解釋完了,一身輕松地站起來。
“楚恒,别灰心,新團出道目前也隻是企劃。你們可以做好任何準備,但是也要有一個準備是繼續留在這裡的。你認真,能力很強,要相信你自己。”
“我們有緣再見吧。”
……
她說完,對面的男生沉默許久,久到仿佛好像變成了一個雕塑,動也不動。
他擡頭看向對面的會議室窗戶——窗外似乎伸進來一束凋敝蕭索的樹枝,帝都冬日裡凜冽的冬風彌漫了他的眼睛,他隻覺得自己好像永遠也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一年的練習生,加上三年的出道——到最後竟是這樣的結果嗎?
角落裡不被人發現的肮髒、鏡頭外遮遮掩掩的孤立、無數次想要揭露又被威脅的強權、不想連累别人的隐忍、肌肉酸痛的深夜、腹中痙攣的清晨……
再忍忍吧。他總是這樣告訴自己。他是團體的一員,他付出了這樣多,他隻想要登上耀眼的舞台,讓更多人看見為自己而打的一束光。
他運氣太差,他遇不見什麼光明,于是對于身邊難得能出現給予一點溫暖的人,他都不願意背叛,不願意做出任何可能影響傷害到這些人的事。
——比如,他永遠也不會向梁吟東坦白這三年裡所有的陰暗角落裡發生的事情,讓梁吟東架在中間左右為難。
——比如,他永遠也無法把顧安看作是和趙焰一樣的人。
再忍忍。再忍忍。
他總是這樣,床下的箱子是隐秘的痛苦,床頭的藥是壓抑的煎熬。他隻是和這個圈子裡所有人一樣,等待一個所謂的虛幻的“成功”路牌。可是偏偏這條路不是努力就會有回報。
梁吟東站在他面前,似乎再也不見往日的壓迫與雷厲,她似乎終于充滿輕松地要逃離這個漩渦,她說:“我們有緣再見吧。”
……她要走了。是應該為她感到開心的吧?他逃不掉,但是她逃掉了。
和當初的月姐一樣。她們都要迎接新生活了。
兜兜轉轉,似乎唯餘他還在原地。
楚恒閉上眼。
腦中鈍痛,他竟然又看見了那個噩夢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