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國公府的侍女端來了熬好的湯藥,款冬起身接過,再次回轉過身子時,這才發現小滿的睫毛如蜻蜓振翅,緩緩地睜開了一道縫隙。
“小滿你醒了?”款冬眼中滿是驚喜之色,她向前探過身子,看着那道縫隙緩慢地擴大,“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小滿的嘴唇動了動,她說話時總是習慣性地會先将嘴角上揚,未語先笑:“我沒事。”
那笑意像是開在了凜冬的春花,在她蒼白的臉上搖搖欲墜。
望見小滿這副虛弱模樣,款冬眼裡的愧疚感更深了:“對不起,都怪我,若是先前我能察覺不對攔住你,或許——”
小滿笑着搖了搖腦袋,聲音有些哽咽:“才不是,這些事兒與你無關,全都是我的錯。要是我先前聽了你的話,凡事多加小心些,我爹也不會遭遇這種不測。”
她似是想起了那天書房裡的慘烈,淚水從眼角直直地滑落了下來。
剛蘇醒的病患情緒不該如此大起大落,款冬垂下眸子,生硬地扯開了話題:“你放心,這件事兒我一定會去替你讨回公道的,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先養好你的身子。”
款冬将小滿攙扶了起來,令她的身子靠在自己的懷裡,動作小心地替懷中人喂着湯藥。
小滿配合地喝着,一碗濃稠烏黑的藥汁更快就見了底。旁人隻是聞着味道都覺得苦得緊,小滿卻面色平靜地吞咽着,好似失去了味覺般嘗不出一點兒的苦味。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喝過藥,複又問道。
款冬将旁邊的軟枕扯過放在小滿的背後,讓她靠坐在了床上。待做完了這一切,款冬這才回答了小滿的問題。
“因為我見着你娘了。”款冬看着她的臉,“那天有人說汴梁河裡撈出來了一隻手,我便也跟去看熱鬧,結果這麼巧,我就看見你娘正躲在人群後頭哭。”
“哭有什麼稀奇的。”小滿臉上的笑帶着苦澀,“許是因為她害怕呢?”
“但是你娘不會因為一隻來路不明的斷手而輕易落淚。我還記得你跟我說過,你娘是佟三公子那裡的管事嬷嬷,性子強硬得很,但我那天看到的她時,卻又總覺得她像是在害怕什麼。”
款冬的眉頭皺了皺,她沒有注意到小滿的眼神黯了黯,又繼續道:“于是我就拉着她,跟她說我是來幫她的,讓她在夜裡等我。其實我也拿不準她會不會信我,但是那天晚上我去你家的時候你娘真的在等我,我想起街上那些人說那隻手是從個男人身上砍下來的,便想着詐她一下,隻說我知道那隻手是你爹的,結果沒想到居然真的被我猜對了。”
“那我娘是怎麼做的?”小滿問道。
“你娘?你娘她就跟我哭啊,她說你爹死了,你落到了佟多福的手上怕是兇多吉少,她讓我去救你。”
提到佟多福的名字時,款冬十分謹慎地打量着小滿臉上的表情,見看不出什麼異常,便又繼續道:“然後我又想起你跟我說的,你說你娘比起你更在乎佟多福。所以我便跟你娘說,要想讓我出手的話是要付酬金的,結果你娘一聽這話,二話不說就把你家的房契啊銀錢啊統統拿到了我的跟前,我就随手拿了最上頭的那疊。”
“你是說,我娘為了救我,把家裡所有的錢都拿出來給你了?”小滿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款冬以為小滿是擔心起了那疊東西的下落,便趕忙解釋道:“你放心,那筆錢我分文未動,現在都還好好的放在我家裡呢。等過兩日我一得了空,馬上就回家将它拿來物歸原主。”
小滿眼裡的淚光閃爍着,她搖了搖頭,沙啞的聲音再次重複着:“所以我娘,當時真的願意将家中所有的銀錢都拿出來救我嗎?”
款冬神色疑惑地點了點頭。
“你真的,不是在騙我嗎?”小滿的聲音再度有些哽咽。
“我是不會騙人的。”款冬柔聲地安慰她道,“你娘當時還說,她辛苦生養的女兒,憑什麼要被人這麼糟踐。”
她的記性很好,幾天前的對話如此複述起來也能分毫不差。緊接着款冬就看見眼前人将被子一點一點地擁在了懷裡,小滿蜷縮着身子,聲音斷斷續續的,帶着痛苦的哭腔:“我,我一直以為,她是不愛我的。我一直以為,一直以為我娘她是,她是覺得佟多福才是她的親兒子。”
“我被關在那裡的時候,我每天,每天希望會有人來救我出去。我想到過很多人,甚至我還想過或許我爹的鬼魂尚且還留存于人世,這樣他就能來救我了。可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是她啊?怎麼能是她呢?”
“她明明是那樣讨厭我,她恨我是個女兒,說我頂掉的她兒子命,她怎麼能,怎麼會說這種話呢?”
她先前表現出來的所有開朗懂事全部都是為了讨好她的母親,為了讓她們不被那些尖利的偏見所吞沒。那些被掩蓋在熱情底下的讨好與察言觀色的機敏,是她在這樣畸形的環境裡十年如一日的練習。
款冬看着小滿的眼淚很快便濡濕了面前的一小塊被面,她對于親情的感知從來都是有些遲鈍的。本草堂裡都是失了雙親的孤兒,她也不例外。母愛對于她來說是是個太過遙遠而模糊的字詞,對于她來說這完全是無關緊要的情感。她從來沒有感受過母愛,甚至于不記得母親的相貌,自然也無法對小滿此時的崩潰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