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思龍起床後,剛從洗手間漱洗出來,就看到床前的電視,香港鳳凰電視正在直播台灣民進黨中常委謝長廷前往大陸的節目,于是便坐到床邊看了起來。
電視中,謝長廷一身西服革履,站在台北桃園機場的安檢口前,面對着衆多記者,正在神情激昂地大談此次大陸之行,身旁站着雲林縣長、大學教授以及民進黨的幾位立委等一幹随行人員。
“長廷…作為台灣維新基金會董事長,此次前赴大陸,不代表民進黨,也不涉及任何政治行程“
”長廷…願意以個人身份跨出這一步,這一步可能是康莊大道,也可能是羊腸小徑,但如果成功走出去,就能讓台灣人民多一個機會“、
”長廷此去大陸,将先到廈門,再前往東山島祭祖,然後到廈門大學參加一個座談會,最後将前往北平,參加世界調酒協會大賽,全程5天“
…
鄭思龍看着看着,頓時就來了氣,内心暗罵到:”真他媽的無恥,滿嘴噴糞,什麼不涉及政治啊?完全就是狗屁!看到國民黨連戰來了大陸、新民黨的宋楚瑜也來了大陸,你們這幫民進黨的孫子,心慌啦?害怕啦?一個個象個哈巴狗似的,也屁颠屁颠地跑過來,過來想争寵獻媚,還是想青史留名啊?!真他媽惡心!想當年,這大陸的江山,本就是你們這些王八蛋的,那時怎麼不知道好好珍惜啊?!現在…“
忽然間,他想起了昨日戴老闆墓地的情景,頓時氣上心頭,便猛地站起身來,一把将電視關上,嘴裡嘟囔着:
“Give sb. rope enough to hang himself”(英國諺語,意思是讓某人自取滅亡)。
須臾之後,心氣稍平,隻才穿上衣服,出了賓館。見街邊的一家小吃店吃早餐的人很多,便也過去要了一碗小馄饨和幾隻小籠包,匆忙下了肚,就打車來到了朝天宮。
朝天宮的棂星門前,有一方半圓形水池,名為“泮池”,是儒家聖地的象征,不盈不虧,象征中庸之道,也是地方官學的标志,有人認為其有聖人樂水、以水比德之意,也有人認為這是道教”居善地,心善淵”的“上善若水”“ 思想之體現。正所謂“談經泮宮水,校籍道家山”。
此時,門前的一條锃亮滑溜的石闆斜坡上,幾個孩子正在樂此不疲地爬上滑下,玩滑滑梯,隻不過,鄭思龍自小在香港長大,并不知道“三個老南京人中就有一人曾在此滑過”的趣事。看到眼前的孩童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樣子,不禁想起自己兒時在公園裡滑滑梯的歡樂時光。
想起父親所講,抗戰時期,曾将北京故宮的文物轉運于此,以及父親坐船護送文物前往重慶的最後一站,他的内心感到有點熱血沸騰,于是加快了腳步走進宮院。
大院中甬道兩側,有兩株百年銀杏樹,高大挺拔,正前方的大成殿,端坐于高台之上,重檐歇山式的屋頂,在琉璃瓦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巍峨壯觀。據稱大殿的中間大門對着天上的南天門,故而隻有帝王駕臨才能打開,否則玉皇大帝必降災難于人間。
盡管如此,眼前的一切,還是讓他感到多少有點失望甚至沮喪。蕭條古舊,孤寂無煙,殘垣斷檐,雜草凄凄,似乎很多年沒有修繕過,更沒有了父親描述的那種巍峨氣勢和典雅風采。悠悠的曆史長河,風霜雨雪,幾經更易,鉛華洗盡,留下的是滿眼的支離破碎、斑駁陸離。
他記得父親講,當年的南遷文物就深藏于此,朝天宮院牆外,冶山東側,庫房是于1936年9月建成。建築色樣采用的依然是傳統的歇山頂式,而建造工藝則是仿效了歐美最新做法,用鋼筋水泥鑄造,從外表看,形似一個堅固的大碉堡,共有三層,内部建有四個庫房。庫房裡面的設施非常先進,溫度濕度可由機器控制調節,并安裝了當時國際上最為先進的“紫外線電光警鐘”,可如今這些建築已變成了南京博物院一部分,四個藏寶的庫房更是不知在何處。
他黯然地來到"德配天地"的牌坊前,請人幫忙拍了幾張照後,就尋着路标,在正南端的一面破敗宮牆上,找到了父親心心念念的磚刻的“萬仞宮牆”四個大字。
其實,所謂的宮牆,就是一面照壁,所謂的“萬仞宮牆”之名,當初叫“數仞宮牆”,取之于《論語??子張第十九》中“叔孫武叔語大夫于朝曰:‘子貢賢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雲,不亦宜乎?’”這段典故。
在宮牆的一角,他欣喜地發現蘇轼的那首詩竟然還在:
“ 春風吹動北風微,歸雁亭邊送雁歸。
蜀客南遊家最遠,吳山寒盡雪先稀。
扁舟去後花絮亂,五馬歸來賓從非。
惟有道人應不忘,抱琴無語立斜晖。"
他記得父親在世時,曾反複念叨這首詩,并認為詩中的“五馬歸來”,仿佛就好像指的是他們當初前往執行特殊任務的五人似的,不僅如此,為了弄清隊長當年為何神秘将這首詩記錄在小本子上,以及這背後是否藏着什麼秘密,父親可謂是煞費苦心。他先後查閱了大量的書籍,後在一次參觀了台灣故宮博物院後,才算弄明白,所謂的“五馬歸來”,講的是“西晉末年八王之亂,北方匈奴趁機南侵,在兵臨城下時,西晉的最後一位皇帝晉愍帝,坐着羊車,袒露上身,投降匈奴。其間,北方的琅琊王司馬睿、弋陽王司馬羕、南頓王司馬宗、汝南王司馬佑、彭城王司馬纮,紛紛遷移到了江南,并在建康正式建都,創建東晉王朝”這一典故,至于“扁舟去後花絮亂”,特别是詩的最後一句“惟有道人應不忘,抱琴無語立斜晖”,卻依然是不知其意,直到去世,仍在念叨詩中的“道人”姓何名誰,還有晉愍帝投降時,口中到底有沒有銜着那個傳國玉玺。
他站在照壁前,凝神靜氣,一動不動,反複默讀着這首詩,但心中始終未能萌發出什麼新意。父親臨終叮囑“一定要前來實地研讀一番,就有可能有新的領悟”的話語,一直在他的耳畔響起。
良久之後,他茫然四顧,下馬碑、照壁、古牌坊、禦碑亭、石獅、石龜等等,一一映入眼簾,到處都充滿着神秘,似乎隻要靜下心來,就能聆聽到古人在低語,看到聖賢們的靈魂在遊蕩。正應了唐代詩人李白遊覽此地留下的一句詩:
“冶城訪古迹,猶有謝公墩,
下鄉東山姿,緬懷右軍言”
鄭思龍記得一本書中,曾提到過華人建築大師貝聿銘講過的一句話:“最美的建築,應該是建築在時間上的,時間會給出一切答案”,可當他細緻地走完和觀察了整個朝天宮,并粗略了解了這座古老殿堂的前世今生後,卻未能從中發現一點兒的有用線索。
在回賓館的路上,他翻看着相機中的一幅幅照片,猛然看到自己在卞公祠中無意拍到的宣傳挂闆上的内容,是有關卞壸的故事,講述了“先有卞公祠,後有朝天宮”之曆史,并專門提到了宋代文天祥為卞氏族譜題跋時所寫的:"卞氏自六龍之後,數千年清白相傳"這句話。而令他更為意外的是:挂闆的最後一行,竟然寫着“卞壺是春秋時期和氏璧的發現者卞和之後”這句話,看到此,他頓時感到有點激動,一種豁然開朗之感,似乎要從心底升騰。而就在此時,父親念到“惟有道人應不忘,抱琴無語立斜晖”這一句時的表情,又浮現在他的眼前。此時,他眉毛上翹,面露喜色,大有氣宇軒昂之勢,可刹那間,又很快垂頭喪氣,歎聲連連,臉色凝重,沉默寡言,猶如沾染了廟宇之中的孤煞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