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燕從鏡子裡也可以看到那個女生先把目光瞄了瞄自己,然後又揚了揚下巴瞄向女生準備進去的格間。
于是被暗示的女生輕易地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轉身拉開了隔壁一間的門。
關上門的時候,還對她說了聲“好險,謝謝你了。”
歐陽燕關上水龍頭,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擦幹了手,扯着嘴角笑了笑,轉身出了洗手間。
下午最後一節課。
越靠近傍晚,太陽的光線就越漸稀薄。
歐陽燕擡起頭望向窗外,地平線上殘留着半個赤紅的落日。無限絢麗的雲彩從天邊滾滾而起,擁擠着頂上蒼穹。
世界被照耀成一片紅色。
歐陽燕擡起手腕,還有十分鐘下課。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
歐陽燕低下頭,在桌子下面翻看手機,昵稱備注“竹馬茂河”。
“下課後我要去作文競賽培訓,你先走。”
歐陽燕正要回複,剛打完“知道了”三個字,又有一條新的,歐陽燕沒有理睬,把“知道”了三個字發回給茂河。
發送成功之後,歐陽燕打開,看到後面進來的那條信息,依然是茂河的,内容是:“還有,别和她們計較。過你不計較的人生,必然幸運,别忘記:我們有系統替咱們讨回公道……”
何時?
快了!
歐陽燕看着這條短信沒有說話。
很想問他,快了是多久?
三天?
三個月?
半天也不知道回什麼。
歐陽燕笑了笑,合上手機,繼續望向窗外的那片被夕陽染成紅色的絢麗世界。
王大連再一次站在歐陽燕教室門口的時候,依然沒有看到歐陽燕。
教室裡沒有剩下幾個人。
一個紮着馬尾的女生在擦着黑闆。
王大連沖着她喊了喊:“喂,歐陽燕在不在?”
教室後面一個正在整理書包的女生從課桌中站起來,聲音甜美地說,“你又來找歐陽燕啦?”
王大連尋着聲音望過去,湯粉頭發上的紅色蝴蝶結在夕陽下變得更加醒目。
“恩,”王大連點點頭,張望了一下空曠的教室,像在最後确定一遍歐陽燕并沒有在教室裡,“她回家了?”
“你說歐陽燕啊,”湯粉慢慢地走過來,“她身子不是不舒服嗎,應該看病去了吧。”
王大連并沒有注意到湯粉的措辭。
也許男生的粗線條并不會仔細到感覺出“身體”和“身子”的區别。
他皺了皺眉,說:“她病了?”
湯粉沒有理他,笑了笑,就從他身邊擦了過去,走出教室門,轉進了走廊。
正要下樓梯,湯粉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翻開,看到發件人名字的時候突然揚起嘴角笑起來。
打開信息,内容是:“她又去那兒了。”
湯粉合上手機,轉身往回走。
“喂。”
王大連回過頭,看到又重新折回來的湯粉。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啊,她在醫院呢。”
“哪家醫院?”
王大連轉過身,朝湯粉走過去。
歐陽燕把白色的紙袋放進書包。
摸索下陳舊的樓梯。
腐朽的木頭味道,包裹住全身。
偶爾踩到的損壞的木闆,發出吱吱的聲音。
這種醫院靠譜嗎?
那個趙僅僅她男友不是很有錢嗎?
哎,算了,我也是受梁虹委托來照顧她趙僅僅的。
她雇傭我跑腿,跑腿費給的多,我也是需要錢,給那個慕亞平治病……
所以,少管閑事!
哎!
可憐的她!
可憐的女生們,為何要與臭男生糾纏不清?
獨自一人,好好學習,努力奮鬥,不香嗎?
曆史上有那麼多的女生,獨自一人,生活一輩子,且衣食無憂,無憂無慮。怡然自得其樂無窮!多美!
哎!
哎!
昏暗的閣樓裡,隻有一盞五瓦左右的黃色燈泡在發亮。
有等于無。閣樓一半完全沉在黑暗裡,另外一半虛虛地浮在灰蒙之上。
隻有出口的地方,湧進來傍晚的紅色光線。
跨出閣樓的門,歐陽燕揉了揉濕漉漉的眼睛,然後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王大連。
他望向自己的表情像是一幅模糊的油畫。
直到他擡起頭,用一種很好看的男生動作抓了抓頭發,微微地一笑,“哈,你真的在這裡!”
在某些瞬間,你會感受到那種突如其來的黑暗。
比如瞬間的失明。
比如明亮的房間裡被人突然拉滅了燈。
或者比如這樣的一個天空擁擠着絢麗雲彩的傍晚。
那些突然撲向自己的黑暗,像是一雙力量巨大的手,将自己抓起來,用力地抛向了另一個世界。
歐陽燕再一次擡起手,揉了揉更加濕潤的眼睛,說,“恩,在這裡。”
眼眶像是漏水的容器。隻是找不到缺口在哪兒。于是就隻能更加用力地揉向眼眶。
“在這裡。”
歐陽燕甚至微微笑起來。
說完,她看到了站在王大連背後十米開外,朝着自己露出甜美微笑的湯粉。
哦,湯粉換了個偶像?
她一定是偶像劇看多了,被影視資本家給洗腦了,把自己的腦殼看傻了,所以才把臭男生看得如此重要!
哎!
可悲啊!
從梁虹到趙僅僅,兩人的悲劇都來源于臭男生,不是嗎?
本可以好好學習,端正坐在課堂上,多美!
非要心裡揣着個臭男生過忐忑不安的日子?
可憐可歎!
這個世界上有兩類女生可悲!
一類是梁虹與趙僅僅,另外一類就是湯粉之類,為個臭男生日夜兼程地害人害己!
不值當的!
而她偏偏覺得很值!
走進暗巷的時候天已經變得很黑。
厚重的雲朵把天空壓得很低。
像擦着屋頂一般移動着。
黑色的雲朵裡移動着一些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模糊光團。隐隐約約的紅色的黃色的綠色的紫色的光暈。
在雲與雲的縫隙裡間歇出沒着。
歐陽燕把車停好,走進門洞。
右手死死地抓緊着書包一邊的肩帶,用盡力氣指甲發白。
像溺水的人抓緊手中的淤泥。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用盡力氣。
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飛速地離開自己的世界。
所以想要抓緊一些,更緊一些。
緊得透不過氣也沒有關系。
隻要不要離開自己的世界。
嗆人的油煙從兩旁的窗戶裡被排風扇抽出來直直地噴向對面同樣轉動的油膩膩的排風扇。
凝固成黑色粘稠液體的油煙在風扇停止轉動的時候,會一滴一滴從葉片上緩慢地滴向窗台。
據說這個東西,能把螞蟻立刻殺死,毒素很大。
歐陽燕差不多每個星期都要用洗潔精擦一次。那種手指上無論洗多少次也無法清除的油膩感,刻在頭皮的最淺層,比任何感覺都更容易回憶起來。
歐陽燕穿過這樣的一扇又一扇黑色的窗戶,朝自己家裡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朝茂河家看了看,暖黃色的燈光從窗戶投射出來,像一攤夕陽一樣融化在過道的地面上。
很多時候也會覺得,茂河也像是夕陽一樣,是溫暖的,可惜正在慢慢慢慢地,朝地平線下墜去,一點一點地離開自己的世界,卷裹着溫暖的光線和美好的時間一起離開自己的世界。
是可以回憶的溫暖,也是溫暖的回憶。
也許這樣的時刻,茂河正拿着碗,面前是熱氣騰騰的飯菜,身邊是李虛心那張呵護備至到讓人覺得虛僞的臉。也許他已經吃完了晚飯,随手擰亮寫字台上的台燈,翻開英文書的某一頁,閱讀着那些長長的詞條。或者他擡起頭,露出那張夕陽而又溫暖的臉。
歐陽燕突然被沖上喉嚨的哽咽弄得有點措手不及。
為他流淚?
替他幸福?
替他心酸?
舍不得他離開自己半步?
或者是因為越來越多地要依靠回憶他的溫暖而挺過艱難險阻?
習慣了他時刻在附近在身邊嗎?
習慣了他是自己一個人的保護神嗎?
他是大家的!
終究是,他是大家的保護神……
她擡起手揉揉眼睛,用鑰匙打開自己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