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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被濃稠厚重的污泥糊住口鼻,又像胸前緊壓着一座山一樣的怪物。
你在黑暗中掙紮扭身,窒息感卻逐漸模糊了你的意識。
一抹冰涼舒爽的觸感從你的額頭傳來。
口中像是被塞進一顆什麼小小的東西,混着土腥味的液體一半順着唇縫流進你的口中,另一半則淌了你半張臉,脖頸胸前都濡濕一片。
你拼盡全力睜開沉重的雙眼。
老式的葫蘆型燈泡懸挂在泛黑脫皮的天花頂上,昏黃的燈光刺得你淚意湧動。
“呀!你醒啦!”
又是上次那個熟悉的女孩聲音。
适應片刻,你終于看清在你身旁忙碌的小身影。
她背對着你,蹲在邊緣裂口的塑料盆邊,擰洗着什麼。
轉過身,一張還算幹淨的方形布料被她抖開,又折疊成小塊,輕柔地擦過你的額前臉頰,又帶過你的耳後側頸。
“别怕,我已經給你喂了退燒藥,明天就會好的。”
她笑容溫柔的臉上,嘴角青紫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紅腫的眼皮,臉頰處帶血結痂的傷口,和迸裂的嘴角。
似乎是注意到你的視線,她微微側過身躲避,笑得滿臉無所謂:“沒關系,小傷,過兩天就好。”
你有一肚子的疑問,可渾身的酸痛讓你動彈不得。
趴伏的姿勢,整個後背宛如被通紅的鐵塊燒灼過,火辣刺痛。
用力得額角冒汗,才堪堪抓住了女孩正好收回的手腕。
“啊!”
她哆嗦着痛呼出聲,方塊布料掉在床邊,淚珠要掉不掉地墜在眼眶裡。
因為動作而上卷的衣袖下,是青紅泛紫的捆綁傷。
皮膚破損,缺血腫脹,襯着那隻細細的手腕極其可怖。
你驚訝的眼神太明顯,女孩委屈的淚水大顆大顆砸在地面。
嘴上說着不疼沒關系,卻沒忍住撲在你身邊。
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獸幼崽,嗚咽舔舐。
“我不喜歡這,不喜歡這裡的所有人,不喜歡那些帶我們走的人……為什麼我們逃不出去?為什麼我們逃不出孤兒院……”
——
被手機震醒後,你依然清楚地記住了那三個字。
孤兒院。
這到底是夢境,還是你失去的記憶?
資料顯示你的父母去世,可如果你曾經在孤兒院生活過,那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來不及細想,你接通電話。
“老婆。”
權順榮的嗓音有些沙啞,卻又像蜜糖一樣冒着黏稠的香氣。
你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快五點了,你又通宵了嗎?”
“嗯,沒事。就是中途休息會兒,想你了。”
“我也想你。”
他輕輕淺淺的笑順着電話線傳進你的耳朵:“雖然老婆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毫無起伏,可我還是感覺到了呢!”
你一向寡言,哪怕是在戀愛期間,也不大說甜言蜜語。
而權順榮則和你截然相反。
他是在李女士善良溫暖的愛意中茁壯成長的,所以,他從不吝啬于向你表達分享他的愛意。
或許用語言感歎,或許用行動表達。
或者就僅僅是那麼注視着你。
你能感受到那陌生而洶湧的情緒,可自己的内心卻始終像隔了一片霧一層膜。
總是淺淺淡淡的。
他說愛,你就說也愛。
他說想,你就說也想。
可他毫不在意,真誠如初。
就像當初表白時說的那樣——
“我可以多說,多做,多教你;隻要你也看我,陪我,回應我。”
“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你或許會娶一個很好又很正常的妻子。”
你的道歉脫口而出。
權順榮的聲音卻緊張起來:“我錯了我錯了老婆!我是開玩笑的啊!什麼很好很正常,你就是最好最好的老婆了!”
“不會說又怎麼樣?!我話多,我能說!你就是我這輩子唯一認定的人了!老婆,你可不能不要我啊……”
又快又急,甚至尾音還有些委屈。
你大概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
“我還沒說完。”
“我說的那是如果。可惜,現實是你娶了這樣一個我,自私卑鄙,所以沒有辦法對你放手。”
所以,也原諒我。
無法對你交代出連我自己都沒把握的,可能惡臭不堪的過去。
不原諒也沒關系,就當被泥巴黏住鞋底吧。
“哎喲~好想抱抱你充電啊……”
“路隊!!有新線索!!!那個許安好像欠了不少……”
那頭的背景音突然吵鬧起來,權順榮也草草結束了和你的對話。
望着天邊泛起的魚肚白。
也該加快些速度了。
——
高鐵站。
看着手機裡由長河方向開往江甯的列車訂單,你有些愣神。
畫面回到早晨。
上班不久的春麗突然撥通了你的電話:“老闆!前天跟我電話預訂的那筆單子大概是要成啦!就是客戶說,需要您再去現場讨論一下細節問題!”
你望着手邊寫着“李喻,江甯市人”的紙張,眉頭微蹙。
“對方不在長河市嗎?”
“嗯嗯!是我的一個同學,小兩口訂婚來着。就是那天同學聚會,男方聽說我在花店上班,說想照顧我的生意,在咱們店裡訂花布置訂婚儀式的會場。”
“但是他們都住在江甯市那邊,所以要在那邊辦宴席。如果合作愉快的話,大概結婚的時候也會在咱們這兒下訂單!嘿嘿,不愧是大好人班長!”
隻在很多年前,權順榮和李女士陪同下去過一次的城市,最終還是如同命運一樣指引你再次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