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十二月十八号,阿波在紐約的第三天。
紐約跟他印象裡的不一樣。
上次來的時候,春天,色彩,熙熙攘攘,現在是冬天,到處都冷冷的,色調冷冷的,人也冷冷的。剛下了雪,氣溫不夠低,地面濕乎乎髒兮兮的一片。
其實是自己心情不好吧,關紐約什麼事。
***
邁有一段沒在三台看到他了。
“你的小展昭呢?”
連媽媽都問了。
邁拿出手機,輸進去阿波的名字。跳出來的第一條是阿波出家的新聞。邁看了眼時間,一九年六月份,已經過去三個月多月了,沒有其他的新聞。
“阿波好像出家了。”
“恩?”媽媽湊過來看照片。
邁把新聞裡的照片點開給媽媽看。
“怎麼突然出家了?我好久沒在三台的電視劇裡看到他了,是不是合作出什麼問題了。”
“不知道,他好像今年都沒再出來了。”
“挺可惜的,條件這麼好。”
邁又認真搜了一遍,這回把視頻照片新聞都找了一遍,還真是沒有更新了。但是也沒有退圈的新聞,不知道是沒退圈還是不夠火,根本沒有新聞。
邁歎口氣,手機放在一邊。
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小展昭呢。
***
離申請學校還有時間,阿波一邊學語言一邊查表演系。
鬼使神差,和P’Berm聊出國計劃的時候,他沒有選擇終止和P’Berm的關系,所以P’Berm還是他的經紀人。P’Berm并沒有給他壓力,隻是告訴他,出了三台,作為獨立藝人,他其實還有很多可能和機會。阿波心力交瘁,他實在覺得沒有力量支撐,能夠繼續摸爬滾打,就像燙傷的皮膚,就算最輕微的觸碰也會疼。
紐約是個包羅萬象的城市。他随身帶着相機,記錄這個城市的每一面。風雪,行人,亮着暖黃燈光的商鋪,牆上的塗鴉,各種各樣的好吃的,百年地鐵站,賣他都沒見過的泰國産品的泰國超市,教堂的彩色玻璃,夜晚的咖啡館,各種有意思的路人,還有他自己。
夾在這芸芸衆生裡,自己也是其中一員的認知更加深刻。一個普通人,一個國際學生,上課下課,出門買菜回家做飯,跟朋友約出去玩約吃飯約喝酒,一起跨年。
照片裡看起來熱熱鬧鬧,其實是有些寂寞的。
人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在三台的時候總是覺得忙,拍戲到半夜,要訓練,要出綜藝出活動,有時候累到躺在床上睡不着,早上鬧鐘響了以後腦袋裡一片迷惘。
襯得現在的生活太平靜。平靜到他每天大把的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打發。
在寺院的一個月,他想的都是不要同流合污,不要助纣為虐,被傷害的痛苦還很新鮮,不想勉強自己繼續在這樣的圈子裡混下去。
但是現在他忍不住去看Masu的社交網絡更新,看大家出活動。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想念在劇組的時候想到瘋。
因為沒有成功,他都沒法開口告訴身邊的人他有多愛演戲。讓别人看到他的熱愛,看到他的失敗,就是承認自己的平庸,他覺得很羞恥。
當時退圈覺得自己沒有選擇,在同流合污和退圈之間他毅然選擇了後者。
但是他并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平靜。
當時以為熬過了合約,就不會再有那種焦慮,他以為那種被困住的感覺,急切地想要向前,想要抓住時間,想要做些什麼的感覺,是因為他還在合約裡。但是到了紐約以後,這種感覺沒有消散,反而更強烈了。
還記得當時合約到期,出家之後,P’Berm告訴他,沒有三台的合約也無所謂,不過就是自己出去接戲罷了。但是當時自己痛苦不堪,一心隻想着怎麼離開,完全沒能理性地去衡量各種可能性。其實離開三台,自己接戲,可能并不會像在三台的時候那樣,但是自己當時的感覺是完全不能繼續了,所以一氣之下就徹底退了出來。
其實他以為的理性并不理性,一切都是基于感受做的決定。
他媽媽曾經評價過他,如果阿波能夠駕馭自己的感情而不是被感情控制,他能夠成就很多。
他曾經對這個評價嗤之以鼻,他的生活和決定很大程度上決定于自己的感受,這給他帶來過巨大的收獲,但是現在,他突然明白了媽媽的意思。
這算是把P’Berm也坑了嗎?
當痛苦慢慢淡去後,他看到了紐約的另一面。一個大城市的多樣化,各種文化以一種和諧又光怪陸離的方式共同存在着,不需要大家全部一緻,隻要不互相傷害,每個人都可以享受屬于自己的世界。
他也看到人們為了自己的權利抗争。
他依然沒有跟身邊的人公開自己的取向,也沒有講被制片人騷擾的經曆,但是他想了很多。
自己的機會要自己争取,自己的權利要自己維護。
阿波用了很久很久,讓自己的潛意識相信自己的理性,相信自己并沒有做錯什麼。被騷擾不是他做了什麼導緻的,也不是如果做什麼就能避免。這就是一件發生了的事。接受了,阿波也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
曾經他将在三台的不成功都内化為自己的錯誤,現在他能夠時刻告訴自己,這條路就是如此,如果選擇走下去,就有可能再次發生,如果選擇走下去,他要為自己站出來,要說不,要在被不公正對待時還能夠用自己的力量撐下去,也許能撐到出頭的那一天,也許不能,但是這都不重要。
隻要能做自己最喜歡的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