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悅點了點頭。
公儀嶺不可置信:“你們明明都知道,這些日子都是在與我演戲?”
承悅無奈地瞅了他一眼,把盤中龍鳳呈祥的雞翅膀夾給他:“想也知道這是岚兄的意思,我也不清楚你們為什麼這樣安排,便猜測是想暗中調查才會如此,隻能先按兵不動了。畢竟,岚兄用那樣大的代價換下你,不可出一點差池,我又怎麼能壞事?”
公儀嶺左思右想,也沒想出來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暴露的。
要說燕蓉知道,那倒也正常,畢竟她當面用冰糖甲魚試探過自己,可承悅這邊……
公儀嶺問道:“承悅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要說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承悅也不好說,也許是打理茶園的時候,也許是從偶爾流露出的一點習慣,思索半天,承悅也隻能打了個哈哈含糊過去:“可能,是因為太過熟悉你和岚兄了吧。”
公儀嶺若有所思,轉而對齊元白問道:“元白你呢?”
齊元白之前受了内傷,能夠休養了半個月就有所好轉,有公儀嶺時不時給他送去上好靈丹的功勞,也就沒瞞着公儀嶺,嘗了一口雞湯便悠悠道:“這還不容易?上元夜宴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奇怪,跟你下過一局棋後,還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公儀嶺默默道:“……我還以為都瞞過去了呢。”
齊元白笑道:“倒也不是水平的問題,是岚兄棋風謹慎、克制,可阿嶺你的棋風卻殺氣太重,哪怕極力掩蓋,也能隐約看得出來。”
“唔,那看起來我們幾個還真是心思敏銳,試探的方法也不盡相同。”見公儀嶺全然不知,燕蓉看起來心情不錯,又是丢了塊肉到嘴裡,“仙考那會兒公儀嶺就說了請我們去最好的酒樓吃飯,這下可算是吃到了,再抵賴不得?”
“不抵賴,不抵賴。”公儀嶺舉手投降,從懷中摸出珍藏許久的金杯,豪情萬丈道,“放開吃,今天我請!”
“哎喲,這個金杯……?”
齊元白接過來打量了兩眼,驚訝道:“這就是你之前說,從狐妖阿音的洞穴裡拿出來的那個吧?”
公儀嶺點頭:“就是這個,她那洞穴裡能有這麼多金銀珠寶,大概也是燕煦澤給的,隻不過那洞穴裡的東西都上繳到雲靈山的倉庫中了,瀛湖那邊的也都清了個幹淨,燕煦澤留下的那些值錢的東西現在也隻剩我手裡的這個了,正好拿來請你們吃飯。”
燕蓉道:“都是些身外之物,沒了也好,省得日後再因此生出事端。”
承悅一邊吃菜,一邊感慨道:“燕煦澤也是個能人,短短四五年時間,就能在民間斂這麼多财,我還從沒見過一個法修能掙上這麼多的。”
“比起這個,我倒是還有另一個事情沒問你們。”公儀嶺突然道。
“何事?”
公儀嶺盯着兩個人,緩緩道:“元白是因為堯都城離太微山近,這才知道了水鬼娶親的傳說,可紫陽宗離那邊卻遠,燕蓉你瞞天過海,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策劃前往堯都城,搶先一步帶走禦魔幡的呢?當時,你似乎也沒細細說明,到底是怎麼懷疑上燕煦澤的。”
燕蓉與他對視片刻後,先歎了口氣。
“我得先跟公儀嶺你說聲抱歉,這件事情,是我有錯在先。”
公儀嶺沒料到她會這麼說,一時間也愣了,沒明白燕蓉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跟他道歉。
燕蓉道:“我最開始懷疑燕煦澤,并非是因為他行蹤有問題或是因為太過熟悉他的原因,而是因為一個‘邏輯’。”
公儀嶺聽得眼皮一跳:“什麼邏輯?”
燕蓉深深看他一眼:“你可還記得三化會審結束後,你被公儀岚在三化殿上打暈後,帶回雲靈山與世隔絕地關了七日禁閉?”
“記得。”
那七日時光,太過漫長,也太過短暫,他在自己院子裡每分每秒是何等煎熬,那樣的感受公儀嶺至今都難以忘懷。
“在第七日破曉時分,我曾給你手書過一封信,那封傳信我費了很多心思才能送進雲靈山的結界,你不知道的是,師兄也從中幫了我不少,那時候我确實沒多想,心急想聯系到你告知此事,卻完全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燕蓉垂下眼睑,輕聲道,“要是知道你那時候會選擇直接闖入紫陽殿内大打出手,把所有事情攬下後離開,我是絕對不會提前告訴你岚兄用性命保下你這件事情的。這件事情,是我不對。”
公儀嶺默然無言:“……所以,你是在說我沒腦子嗎?”
燕蓉頓了頓,詫異地看了一眼公儀嶺,倒是沒想到他如此有自知之明,于是繼續道:“反正,我本意隻是想通知你一下為什麼被關起來了,不是讓你什麼都沒搞清楚就去打架。”
公儀嶺無奈道:“我這也是沒辦法才會出此下策,眼看着已經第七日了,我不闖出去打這一架,還能怎麼辦?那麼大個雲靈山,總不能跟我一起跑啊!”
“行吧,算你有理就是了。”
事情都過去了,再計較這些也沒意思,燕蓉跳過了這個話題,道:“最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這給你傳信的主意,一開始就是我師兄建議的,那時候他說的有理有據,我便也信了,事後我仔細一琢磨,才覺得他有些問題。要是真心為你着急,就該像齊元白他們那樣,去宣安城滿城找真相,而不是在關鍵時候撺掇你繼續犯事。想必,師兄他就是吃準你不會牽連公儀岚和雲靈山,才會借我的手推波助瀾。”
齊元白聽了連連點頭:“說的是。”
“複盤完那件事情之後,我就一直在暗中調查師兄的背景。可惜我師父的那性格你們也知道,留下來有關那一年入門弟子的背景資料并不多。多虧了我在紫陽宗處理了這麼多年的事務,最後還是讓我在藏書閣找到了些線索,順藤摸瓜到堯都城中,找到了當年師兄親生父親的案件卷宗。”
公儀嶺立刻追問:“什麼案件卷宗?”
瀛湖岸邊的時候,公儀嶺似乎有聽到燕蓉提起過一句,隻是那時候局勢緊張,公儀嶺并未細思。現在再度聽她說到這事,才回憶起了點印象。
燕蓉歎息道:“師兄他,年幼時候過得并不好。”
“孟宗主少時風流,與各家女仙僚私交甚好,之後下山曆練的時候,又暗暗認識了不少性子溫良的貌美女妖,也就是差不多這時候,結識了燕煦澤的狐妖親娘。”
公儀嶺訝異道:“孟姑娘知道這事兒麼?”
燕蓉點頭道:“知道,這陳年舊事,還是我親自去青花谷内找妙意姑娘問的。”
“孟宗主跟那狐妖算得知己,隻不過後面他回青花谷承了宗主的位置,萬不能再傳出與妖物結交的事情,這才漸漸沒了聯系,而那狐妖後面也跟凡人誕下了一兒一女,也就是師兄和沅沅。”
“日子雖然是清貧了些,但好在師兄也平安長到了六七歲。誰知那一年城内疫病爆發,師兄染上了病,眼見着沒錢買藥人撐不過晚上了,他爹走投無路下去偷了别人的藥,被關入了大牢。”
公儀嶺皺眉道:“所以,這就是他父親有卷宗的原因?”
若是逼不得已,公儀嶺倒是能夠理解了——命都要沒有了,哪裡還顧得上旁的。
齊元白給燕蓉斟酒:“這偷竊的罪名何至于此?”
燕蓉道:“本來是不至于的,可疫病嚴重一藥難求,他爹隻能找那些能買得起藥的人下手,偏生這些人有錢有勢,稍微打點了下,便給人折磨得不成樣子了。”
飯桌上兩人齊齊沉默,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承悅試探開口:“所以,那狐妖後來去救她丈夫了嗎?”
燕蓉道:“去了,她殺了看守的獄卒,把人救了回去。這件事情驚動了仙家,便派了人下山想要除去狐妖,兩方打鬥間,師兄他爹娘都喪命了,師兄和沅沅被提前藏了起來,這才平安無事。”
公儀嶺算着時間。
那時候燕煦澤六七歲的話,沅沅大概也就是五六歲的樣子,他想在動亂中護好妹妹,确實不是個容易的事情。
齊元白有些唏噓:“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
至于這些細節,大多都是燕蓉在仙牢探視燕煦澤的時候得知的。
燕蓉淡聲道:“兩個孩子能怎麼辦呢?師兄當時也隻能靠撿破爛來養活沅沅,真餓極了去店鋪讨食,被趕出來倒還算好的,若是運氣不好挨了頓狠打也是常有的事情。就這樣有上頓沒下頓地過了兩年,沅沅才出了事。”
出了什麼事,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