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舜真辦公室出來後,玄烈和紀凜燭一起往樓下走。
“玄烈,你哪裡不舒服?需要我幫你帶些藥嗎?”紀凜燭先開口。
“沒有。”玄烈說。他始終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像是在躲着紀凜燭。
“那你……”
“阿燭。”玄烈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紀凜燭眼眸黑亮,似笑非笑道。
“那天在啟示屋,你問了什麼?”玄烈擡起頭,這是今天一天,他唯一敢直視紀凜燭雙眼的時刻。
紀凜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得眼睛彎彎,笑得睫毛都打顫,“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這麼嚴肅……好吧,告訴你。我問它說,‘如果我真的接受了命運的擺布,做出他們想要的決定,一切真的會變好嗎?’”
好複雜的問題……玄烈不懂其中的深意,隻感受到一陣悲涼的預感在他們周圍萦繞。
雖然不知道這問題究竟指的是什麼,但玄烈可以确定,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那它回答什麼?”玄烈問。
“它說……”紀凜燭背起手,晃悠悠自己邁步向前走了起來,“它說隻要我遵從了自己的本心、隻要盡力了,不管做什麼決定,一切都會變好的。”
萬幸萬幸。玄烈暗自松了一口氣,因為這是他覺得最好的回應了。在這之前,玄烈異常害怕這玄乎的破屋子會給他們帶來什麼壞的影響,比如潛移默化勸說他們沖動地去做一些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玄烈倒不緊張自己,因為他們機器人自帶反洗腦系統,除了舜氏人的指令,外面人說什麼都隻會萬分提起他們的防備心。
但紀凜燭隻是個人類,她遭受的壓力和負擔已經夠多了,萬一……
玄烈腦海中的神遊突然中斷了,他差點忘記了一件事。
他根本不能确定紀凜燭是不是個人類啊!
二人一前一後該分離的拐點時,玄烈還在來回回味紀凜燭當初問骨環的那個問題,以及骨環的回答。
他想起離開舜真實驗室時,紀凜燭問舜真骨環的特性是什麼,舜真僵硬一笑。
“多愁善感吧,”舜真回答道,“他似乎對分析人類内心和變成人類有種執念。”
想到這,玄烈突然間覺得身體裡幾條沉甸甸的鎖鍊突然斷掉了。他猛然沉了一口氣,抓住了即将拐向人類生活區的紀凜燭的手腕。
不等紀凜燭說話,他就結結巴巴地開口,“阿燭,我,我沒有在躲着你。”
紀凜燭先是一怔,後又眯起眼睛轉回身來,“我知道啊。”
“我是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怪怪的。”
“怎麼個怪法?”
“看見你就……怪怪的……”
此時玄烈的眼神在上下左右亂跳,他沒刻意控制看向哪,也控制不了。
溫度在指尖蔓延,一座鐘在胸腔裡“咔咔”作響,來回擺動,擺得他快要飛到天上去。
一抹絢爛如三月春光的笑在紀凜燭嘴角漾開,恰好玄烈這一秒眼神飄到了紀凜燭臉上,恰好他完完全全看到了這一個笑,而他不知道的是,在看到這個笑之後,他自己的笑容也瞬間綻放,收都收不住。
“我感覺,我好像……喜歡你了。”
天曉得玄烈花了多少勇氣來說出這句話!
他幾乎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化成鐵水,随便找個縫就一路流到地底,再也不想見明天的太陽了。
“我知道啊,”紀凜燭還在笑着,笑得玄烈渾身火燒火燎的,“我一直都知道,我也很喜歡你。”
“是真的喜歡!”
可是玄烈理解什麼叫喜歡嗎?所有的沖動湧上天靈蓋,他想都沒想就這樣開口了。
“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見到你,看見你就會發燒,不看會很緊張,害怕你受傷。隻要你很好,我怎麼樣都無所謂,要我死……”
“哎!”
紀凜燭一把捂住了玄烈的嘴,“這種話不能說。”
好了,這下紀凜燭的溫度不止在手心,現在連臉頰上也有了,而且就在嘴邊。
玄烈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誤觸了腰腹間的旋鈕,否則怎麼會這麼古怪呢?就像要爆炸了一樣。
玄烈乖乖點頭,紀凜燭才慢慢放下了手,“如果你死了,你還怎麼喜歡我?”
玄烈被問住了,他隻能搖搖頭。
“所以你得好好的,我喜歡的也是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你,不是死掉的你。玄烈,為了我,你不是該什麼事都沖在我前頭,而是該好好保護自己。我也一樣,我會喜歡你,也會保護好我自己的。”
紀凜燭一本正經說着,玄烈的眼睛已經看直了,他記住了紀凜燭的每一個字,深深的刻在存儲器内層的内層,她的聲音比這輩子他聽過的所有聲音都舒服動聽,她的眼睛比他看過的所有水晶金屬都要透亮。
玄烈認為應該端一大杯茉莉花茶來,敬那個曾經想死卻沒去死的自己,否則就沒有現在的幸福。
紀凜燭說完後,一顆淚珠從她眼角滑落,緊接着,更多眼淚湧了出來,彙成一條汩汩淌着的細細的河流,接連不斷地砸落,砸落在理石紋平滑灰色方磚鋪就的地面,砸出一潭潭空洞的水團,是痛心的痕迹。
玄烈不明白人類為何會莫名開始流淚,他焦急起來,“阿燭你怎麼了?!”
“我沒事……”
紀凜燭擺了擺手抹着眼淚,玄烈這時才知道自己因為太慌張了而一直用力抓着紀凜燭的手。
放開手後,他清楚地看到紀凜燭細嫩的手腕上顯出四指寬的紅印,愧疚得玄烈立馬就想給自己一拳。
“那……”
“……就這樣吧玄烈,我還有事……咱們明天見,好嗎?”
紀凜燭還在哭着,玄烈還沒接上話,她就邊說邊招手轉身向遠處跑去了,留下一個慌亂的背影。
玄烈不懂這是為什麼,但他知道自己再怎麼關心都不能去追。
單薄又強大到玄烈難以觸及的身影在廊間奔跑,腳步“哒哒哒”遠去,玄烈一時半會分不清這是她的腳步聲還是他自己的心跳,亦或者會不會是她眼淚砸落的聲音。
為什麼會哭呢?
待紀凜燭背影縮小消失,玄烈盯着依舊留有絲絲縷縷餘溫的指尖。好半天,他才依依不舍地擡腳,往反方向走去。
第三天下午三點半,玄烈在大門口看到了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