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似乎經過不同人的唇間,從男聲到女聲,愈發急切,終于有意識回應。
讓遊走魂魄回歸的同時發覺聲線被蓋上濃厚鼻音,而後是臉頰上淚珠斷線,止不住地滾落又滾落。
連自己都不可思議,從壓抑哭聲到哽咽,兩手背胡亂蹭走淚水。
喚醒她的是餘漁,她從後座傾身而來,隻露出大半張臉,眉頭扣成團,一手還稍扶着代瀾的肩,傳遞溫暖:“怎麼就哭啦?幹嘛哭了呀?”
“我……”她竟一時語塞,無所适從。
“啊?我還以為是吹風吹得流鼻涕了,怎麼了寶?”後座隐約傳來宋汝然關心。
代瀾被這句驚醒,才發覺車子早駛入漆黑,她是什麼時候開始流眼淚的?又是什麼時候天色漸變?
沒有答案。
車窗緩緩搖上,她下意識側頭望向玻璃,憂郁的風被隔絕在外,而清思被留下,在自我倒影出現的某一刻,忽然對上了何子遊望向玻璃中的她的視線。
像晃動火苗,觸碰稍縱即逝,沒來得及沿着折射軌迹回望,餘漁接過誰遞來的紙巾,塞到她懷裡。
“我……我隻是想到下午的事,心裡有點亂,替你們委屈……”眼淚還是不争氣,滴答掉落在指甲蓋上,路燈閃過,給予淚珠以光。
代瀾的所說也是實話,衆人離開村委會前往村口停車場時,吳楠濤意外接到林彩院長的電話,竟是盤緯雄在他們走後一個電話打到院長處,投訴幾人對村民無禮。
随意将淚水拭去,代瀾攥着泡濕的紙巾,目光瑟縮回指尖被撕得不見完好之迹:“抱歉,我是隊長,下午的事處理得實在不妥當……扣工資這部分就扣我的吧。”
“怎麼會……”高荔和宋汝然幾乎同時勸慰。
借着後視鏡,代瀾掩飾自己尴尬而無措,奮力将笑容撐起以示寬慰。
但顯然這并非妙計,因為這笑看上去實在漏洞百出,索性一瞬又垂眸:“本來我就該控場的呀,結果也沒控住……我工作能力還不夠強,才連累了你們。”
面對鏡子中幾道灼灼視線,她甘拜下風,可她隻能牽強地笑,歉意從低落聲線中溢出。
“也沒來得及給你們解釋前因後果……如果早點說清楚可能反駁得更快,你們也不會被罵多幾句。”
“讓你們被罵了,還要扣工資,我也有責任,對不起沒保護好你們。”
如果說上車後是她在為重獲支撐而慶幸,那麼接下來,代瀾又跌落谷底,陷入時差困境。
她挺身而出得太晚了。
從前摔得實在太痛,對争執和沖突的害怕将她的口鼻捂住,失去勇敢捍衛的勇氣,隻有懦弱過剩。
可好不容易花了更多的勇氣與懦弱對抗成功,卻發現太晚,周圍人已受傷害。
不是說賭嗎?賭對了又怎樣?還不是弄得一團糟,讓所有人都為此付出代價……
代瀾的思維似乎陷入無狀的糾結,團團包裹,層層難解,無止境地内耗自貶讓她的精神體反複在被抛高又重摔下,折磨得再無脾氣,熟練将所有問題歸咎自我。
高荔溫聲:“沒有,我們都沒有,你壓力不要太大了呀。”
身後一陣窸窣,代瀾止不住地抽噎,偏頭卻發現探頭出現在椅旁的竟是宋汝然:“别這樣想啊,扣工資真不是什麼大事,不是連不連累的。”
“就算今天是阿濤帶隊,汝然可能還是會和他吵起來,是吧?”高荔輕聲。
宋汝然朝後點頭:“對啊,你不在的話說不定我還和他吵得更厲害呢……”
“啊?在美女面前就端莊優雅,在我面前就能火力全開?什麼意思?”吳楠濤聽了半天終于忍不住開口嗔怪,惹得幾人發笑,嚴肅氛圍霎時解鎖。
手中紙巾成紙團,你一言我一語,代瀾淤堵的心似乎有所緩解。
她忽然想起得知要參演綜藝時,自己是何等抵觸,而如今身處其中,竟然反而得到了一絲安慰。
這些安慰的瞬間,她有資格再獲得多一些嗎?
“我就是這樣怎麼啦?”宋汝然倒開始耍賴,互怼好幾下,可算把代瀾也哄好,瞧人臉色有松動這才又擠來湊近些,“我們小瀾就是個美人小哭包……哎呀你幹嘛!”
代瀾見着宋汝然正要伸手往她臉頰上戳,羞得溫度好似都急急往上湧,忽地就挨了何子遊一下:“往後點,别擠。”
嗯?
她維持笑意看女人邊罵罵咧咧,邊往後退,無法再忽視真正位于身旁的人一眼。
似乎在她沉陷後知後覺的創傷壓力時,是他的聲音先叩響緊鎖的心,緊随其後的才是被牽引而來的餘漁。
所以,也許他知道答案。
代瀾混在暗處輕瞥他一眼。
黃色路燈依舊閃瞬,光影在他挺立鼻梁上彌漫,再滑到清秀眼睫落下陰翳,任憑風景不斷倒退随影如何變幻,眼神笃定專注前方。
她的呼吸輕輕,讓眼神退場,再度擡眸時望向的同樣是前方。
他們有同一個目的地。
摸出手機,代瀾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熄屏。
然後是與她距離不到五十厘米的男人手邊有震動。
“要不然,今晚,安全通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