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腦袋乍然嗡嗡。
陸樹廣搖了搖手機,朝代瀾為難地笑:“同事說有急事,讓我趕快回去。”
不知所措有延遲,眼見可靠而社牛的陸姨悉心交代後便潇灑離開,那現實的沖擊才陣陣翻湧上心頭。
怎麼辦?我領頭去訪問?
怕是不夠格吧?
從前在學校或是敬老院裡倒是可以設計組織活動,這些不用直接與人溝通的她都可以努力做好,可唯獨觸及社交……
代瀾的肌膚無可抑制地泛雞皮疙瘩,甚至不用閉眼,過去那些争議和尖酸嘲諷聲猝然忽遠忽近攻擊耳畔。
幾乎是反射般,頭腦猛地一抽讓她又在現實驟然驚醒,隻是心魔笑語似乎未曾遠離。
嘴邊死皮又翹,她咬了又咬,過短齒尖難銜,更發狠勁。
身後是其他人拍攝說笑,與代瀾之間卻如隔屏障,她腳步沒停,逼迫自己冷靜,好擔得起作為隊伍主導者的責任。
起初她還能自我安慰,過去雖然算不上優秀畢業生,但好歹學了四年,該掌握的本領也已經融會貫通。
可代瀾的思維似乎總是忍不住往負面方向疾馳,就比如現在她開始糾結,如果交流時問到知識盲區該如何應對?
再萬一,她帶着嘉賓們遇上了之前和吳楠濤下鄉時的情況怎麼辦?
去年二月她實習時和吳楠濤訪問的一位老人因為遺産問題,當着他們面和家人吵架,結果被氣暈過去,匆匆送進醫院,好在最後緩了過來。
再是去年十一月下鄉,他們碰上兩家人因為建房的土地規劃爆發激烈争吵,期間吳楠濤去勸架,混亂中還被人推倒,最後是代瀾報的警。
曾在下鄉途中發生的種種意外在腦海裡再度重映,代瀾難以按捺忐忑,無法肯定自己能夠完全應付得了這些事情。
她總這樣,詭異地為逃避找借口推脫,一邊譴責自我一邊又沉溺在背道而馳的痛感裡。
再深吸一口氣。
左手小拇指還挂着那袋抽紙,其餘托着吳楠濤留下的文件夾,右手快速翻動紙張。
從絞不盡的想法裡拼命掙脫,臉色甚至來不及表露出一絲緊張,僅憑無法抑制的手抖替人說明一切,不停催促應對。
終于,代瀾翻到那頁。
找到了。
這一戶是對兄弟,哥哥名叫盤慶義,弟弟名叫盤慶奇。
盤慶義,盤慶奇……
兩個名字一字之差,偏偏自己記性不好……代瀾煩躁地錘了幾下太陽穴。
她記得這兩個兄弟,一個耳朵特别不好,說話比盤練興還大聲,聽力本就不好還愛聽戲,一放音量就拉滿,經常被鄰居投訴擾民。
另一個則是愛打麻将,他們下鄉幾次,就有幾次撲空,因為耳朵不好的那位說話不清楚導緻溝通不暢,還要提前打電話叫他回來當翻譯。
所以……
代瀾盯着檔案底下的兩行聯系電話憂心忡忡。
耳朵好那位的電話号碼究竟是哪個?
算了,來不及了,還是直接給濤哥打個電話吧。
她正欲從口袋掏出手機,身後忽然傳來問句:“怎麼一直在看文件,出問題了嗎?”
“嗯?”猝然被打破忐忑氛圍,代瀾才發覺宋汝然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
來人小辮紮得俏皮,因為頭發過短,鬓邊還落下一绺:“你要幫忙就喊我嘛,來來,看看下一個是誰?”
她瞬間從兩手背着身的狀态,一晃改為雙手側貼合,掌心向上的期盼樣,杏眼眨巴眨巴。
為何宋汝然總是出現得恰逢其時?疑問瞬閃,她捉不住尾巴,焦慮就将它匆匆淹沒。
此刻突然的關心似乎讓人找着了依靠地,沒想到自己話裡都帶了些不經意的依賴:“待會兒要去的那戶要提前打電話……”
“那打就好啦,”宋汝然慣會看眼色,瞧見她插科打诨都趕不走代瀾頭上陰霾,瞬間又換了關心神情,“怎麼啦?出什麼問題了嗎?”
面前人極快地反應過來,又靠近些許陪人慢步,摟住她肩,輕聲提醒:“該不會是在鑽牛角尖吧?有事就找濤哥陸姨啊。”
“我就是剛想打呢,你就來了。”
“好,那你需要我來打嗎?”
“诶?”
她從未想過有人願意代勞。
說實話,代瀾有一瞬間想過這兩通電話就交由宋汝然解決算了。
可強烈的抵觸感又将這絲僥幸囚住,于深淵嘶吼逼問——如果下次他們都不在身邊,那你又該如何逃避?
給出答案前腦海是如何電閃雷鳴,外人都不得而知,代瀾最終給出的答案還是……
“不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面前人笑意更甚,隐約可見釋然,而代瀾解不開,隻聽宋汝然以一句輕巧了事:“好啊,那就你來打吧。”
明明宋汝然來時至她兩通電話挂斷不過十分鐘,代瀾卻在短短時間裡探索到安心,以及巧妙地,試圖不留痕迹的陪伴。
是的。
她發覺了。
代瀾将文件夾收好,夾在手臂下,再望向宋汝然時,對她平日裡的“恰逢其時”有了新的結論——
受人所托。
而果不其然,在電話結束後的下半場,那位托付之人便被引出。
“何子遊你過來!”
宋汝然還維持着摟住代瀾肩膀的姿勢,随着她轉身,代瀾自然也要跟着轉。
沖入視野是小路其上的兩側長長屋檐,再是男人抱着突兀的箱,周身氣場硬是将它也一并包容。
在一線天光之下,原本是溫和柔潤的面容反而因混了陰翳而略顯鋒芒,何子遊被點名後微怔,神色微變而更顯防禦清冷。
喊聲晃蕩在壁上撞出回音,攝像頭往他們的方向照時,代瀾敏銳發現。
男人謹慎,被喊後同樣回頭觀察攝像情況,之後雖不清楚為何召喚,依然邁大步向兩人而來,走近後附加一句問宋汝然的“幹什麼”。
然而被問的女生卻故意不答,扭頭一臉不屑地向代瀾調侃:“隆重介紹下,這位哥居然考了社工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