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和離？
陸一行等人分明沒料到這般結果。連周惠瀾身後的随嫁婢女也如被雷劈了一遭，那聲“公主請三思”還未出口，周惠瀾已經将一封和離書輕飄飄地扔到桌上。
“……好啊，邊關苦寒，委屈公主下嫁，既然公主開了口，那便和離吧。”陸一行方才還面紅耳赤，現下面如灰土，拆開和離書草草落筆，扔了筆便摔門而去。
阮玉枝正要去奪和離書，周惠瀾眼疾手快将它收回袖中，她連陸一行的背影都不曾留戀一眼，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陸正和阮玉枝來不及勸。這段關系如電光火石，來得輕易，斷得輕巧，仿佛萍水相逢的緣分注定要随風雨散去才是歸宿……
姚世全在獄中雖不見天日，卻受太後庇護，保全衣冠，被好吃好喝供着。
自他下獄，太後未曾來探望一次，但他心知肚明，太後必定會想方設法保全他這個親哥哥。
太後來時，無人通報，姚世全卻老遠便聽見佩環叮當。
燭影幢幢掩不住珠玉華光，金絲履踩在草席上。姚世全忙從草席上爬起，喜出望外：“是不是裴兒與邊關談妥了？他将佟陸二将帶來了？”
太後待紅德将一旁的木凳擦了又擦才落座。她道：“佟陸二将沒來，裴兒也沒回來。”
“……裴兒沒回來也好，正好避過這場禍事。”姚世全道，“是不是那日朝堂之事有了眉目，娘娘有法子讓我父子二人脫險？”
“兄長，”太後道，“先用膳吧。”
紅德将食盒擺出來，全是些簡單的家常菜。他帶着獄卒退了出去，周遭靜得隻聽得到草席間的窸窣聲。
姚世全不敢動，隻問：“娘娘今日究竟為何事來？”
太後兀自動了筷子，她試了一口菜：“沒毒。”
姚世全扯着嘴角：“娘娘，臣并非此意。”
“這裡沒有君臣，隻有兄妹。”太後道，“如兄長那日所見，世家寒門本是水火不容，鄭氏為了扳倒我姚氏，竟與秦平良沆瀣一氣，就連一向清正的衛太傅，也受了鄭氏蠱惑。鄭氏一呼百應，百官虎視眈眈，哀家不是有意關押兄長，可哀家騎虎難下……”
姚世全道：“臣知娘娘苦心，娘娘有何打算？”
“姚氏隻有一條路了。”太後擡眼看向姚世全，“行賄和傷人之事，若想平息衆怒，得有人頂罪。”
姚世全如夢初醒，騰地站起來：“你想讓我……”
“兄長若是不肯，鄭氏還會揪着裴兒不放，百官聯手，不知還會翻出多少陳年舊賬來。近來日日都有官員來求哀家徹查裴兒的罪行，哀家能拖一時是一時，但若是兄長願保裴兒，待他将佟陸二将請來，扶持我姚氏上位，他的事自然就翻篇了。兄長，裴兒正當壯年，前途無量啊。”
“你構陷嫔妃，謀害皇嗣，逼瘋先太子，驅逐寒門，架空皇權……樁樁件件，罄竹難書！若是陰魂索命，都輪不上我姚世全！我隻當你野心勃勃，怎料你為了自保，不惜腳踩親族的血骨！”姚世全猛然掀翻碗筷。
“自保？我若是偏安一隅，何來姚氏在朝堂上的一席之地？姚氏的榮光都是我舍命搏來，我不吃人，就會被人食肉啖血，父兄把我逼到這條路上，如今卻怨我心狠手辣了？”
太後走近時蹙着眉，分明是一副委屈的模樣，卻忽然發出一聲冷笑，令人從頭到腳生寒。
“兄長，你再大聲些，最好讓旁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這個太後我早就當夠了，讓我随着姚氏一起葬身于皇權之下吧，和你，和裴兒，和婉兒……”
姚世全跌到牆角，喉嚨似乎被人扼緊，他睜着眼不住喘息，卻連一聲嗚咽都發不出。
“若是鄭氏牽動大局，一旦周惠江登基，他可不會再依附于我，到時姚氏的榮辱，可不是我說了算。再者，周惠江資質平平，難當重任，東洲遲早敗在他手裡。”
“兄長，”太後喟歎道，“我自打入宮便謹遵父兄教誨，一介女兒身背負着複興姚氏的重擔從青絲走到白發，我為姚氏活，你為姚氏死，我們都是為了姚氏啊。興姚氏，保東洲，兄長這一遭不白走。待婉兒再有身孕，這東洲遲早是姚氏的東洲，我會還兄長一個公道，兄長身死名就，當載入青史。”
“兄長啊兄長，你手裡攥着的，是裴兒和婉兒的性命，是姚氏和東洲的前程……”
姚世全渾身戰栗，手中情不自禁接過太後塞來的匕首。
刀光閃過，隻留牆上一道烏紅的血迹。
姚世全錦衣玉冠倒在灰塵四散的草席裡，哽咽道：“我走後，你記得每年為我大兒擦拭靈位，保我小兒平安歸來，還有婉兒，這麼好的孩子……”
“兄長，你惦念這麼多人，黃泉路上走不安穩……”太後沒應他，隻是半蹲在他身前，托起他的脖頸，“兄長，你喚了我十多年太後，你還記得我的小字嗎？”
姚世全擡指嗚咽片刻，最後目光落到别處，手臂突然垂下，一命嗚呼。
餘光斜入窗棂，将姚太後與姚世全隔在一明一暗處，寒風卷起輕塵在太後眼前飛揚。
“不記得也罷，哀家也快忘了。”她的眼眶微紅，卻落不下淚來，她撚起巾帕拭去指尖的血迹，輕歎道，“無妨，隻要史冊記得哀家就好了。”
太後的腳步一如往常沉穩，她才從灰暗的牢獄中走出，仰頭重見天日，分明如釋重負，卻又淚眼婆娑。
“禦史大臣姚世全貪贓枉法，趁職務之便篡改戶部賬目，以斂私财，被工部尚書陳昭發覺後殺人滅口以掩真相，又教唆戶部尚書姚裴倒賣官位，嗜賭傷人。姚世全不堪獄刑，自戕于牢獄。”
此消息一出，滿堂驚愕，太後緊接着昭告百官要選賢舉能，以填補禦史大臣的空缺。
百官頓時炸了鍋，不是忙于拟策論自薦，就是盤算着推舉自己人上任，一時都忘了還逍遙法外的姚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