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休聽後不爽,便繞過他,高聲問最前頭牽鹿的許少央:
“我不與你說——小少央,你也是劍修!你說他擦他那劍是不是太勤?”
“是……是勤了點……”許少央輕聲道。
“你們都不懂——”沈羨亭将照流雪舉起來,與劍身映出的自己那雙微長的眼睛對視,“隻要赢了越水飛鴻,我便也是個在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劍客了——”
“縱使那家夥罵了師尊是為老不尊人老珠黃的瘋姑子……”許少央極小聲地飛速說,盡量減少自己重複此話的罪過,“你也不至于招惹他,還要來天姥山同他交手……”
“師尊也是……居然真答應你來此……”
“他那把飛鴻劍可是如今的江湖第十,你第一次便同他打……隻怕吃虧。”
“就是!到時傳出去,旁人也隻會說你這黃口小兒為人倨傲、自不量力!”解休附和,不由自主地又補一句,“哼,分明還是個要師姐給自己牽鹿的慫小子……”
沈羨亭聽後忽而在白鹿背上坐直身子,動作之巨使那鹿也吓一跳。他高聲道:
“這是天姥山!青蓮劍客李太白——你們波斯人聽過嗎?”
“‘且放白鹿青崖間’——誰沒聽過啊?少瞧不起人了。”解休不屑地打他一下,他險些從白鹿背上掉下來,慌忙抱住白鹿的脖子。
“人家是自己騎,沒讓師姐牽——況且人家有鹿,誰像你一樣前一夜不睡覺,自己摸黑現抓一頭啊?”
“那更說明我同這白鹿有緣,”沈羨亭得意道,“白鹿诶,這可是白鹿——許多人一輩子都見不着的!我隻找了一夜就真找見了,還是在天姥山——”
他故意将尾音拖得極長,揮劍般猛一擡手,遙指周遭山山水水。
“這必定是李太白當年那頭白鹿的子孫——也不一定,若這白鹿成了精,活個千八百年也未可知——興許就是他當年的那隻……。”
解休聽得翻個白眼,鼻腔裡悶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許少央聽他一通歪理啞然失笑,聽至此處也不同他争辯。她牽着那缰繩,隻道:“總之,你若覺得自己打不過,直接認輸就好。我們誰也不會怪你的。”
“打殘了有我給你治。”解休笑道。
沈羨亭不滿地蹙眉,便輕蔑道:“打得過,師姐。”
他将一條腿繞過白鹿的脊背,轉身騎正,雙手扶着白鹿的鹿角:“我師尊是劍道魁首毓靈真人。這區區第十,我還沒放在眼裡。”
“所以說……年輕人少讀李太白,”解休抱着雙臂,笑道,“李太白的詩讀多了,便就像你一樣,以為自己是同他一般的天縱奇才——”
“你隻說,我若打赢了怎麼辦?”
“怎麼辦?你若打赢了,我從此改口管小少央叫師姐!”
許少央不知此事怎麼又繞到自己身上,于是不明所以地看兩人一眼。沈羨亭一時來勁,眉眼間多幾分倨傲,下巴也揚起來:
“好啊,一言為定,願賭服輸。師姐,我今天定讓他改口——”
“你先下來自己牽鹿吧!”解休罵道。
十幾歲的少年正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象牙塔裡待久了,初生牛犢不怕虎。解休白他一眼,快步上前,追至許少央身側。手肘輕輕撞她一下,說道:
“他呀……真是狂的沒救了。”
白露未晞。霧氣之下,三人似行于流雲之間三枚淡色墨點。白鹿似受什麼召喚——或許真是天姥山的精靈——它忽而揚起頭,在山間發出一聲遼遠而靜谧的鹿鳴。
于是解休便從那日起改口叫許少央師姐,如今已叫了第九個年頭。
沈羨亭出師第一劍,便在天姥山上卸掉了當年的劍道第十的飛鴻劍。
天姥山斬飛鴻,沈羨亭一戰成名。而名聲大噪,則是在一年後的朱雀台比武了。
不過那都是往昔舊事了。
*
水汽氤氲。如同當年萦繞天姥山間的晨間霧氣。
“見過又有什麼用……如今不全都沒了?”
許少央笑着說出這句話,心裡卻正下一場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