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已至櫻桃季,慶州不産櫻桃,所幸頻有長安櫻桃商至此販賣此物。
長安櫻桃多生自灞橋下的一處櫻桃樹,因而比之别處總多一點灞柳送别般的思親之感。連商販那操着長安口音的叫賣也讓人想起雁塔的晨鐘、骊山的晚照;那聲音養自長安城的軟水,又被一路上風中的沙粒細細打磨。
沈羨亭一時興起,忽然要做酪櫻桃。他與豆蔻在尋香山莊裡造酥酪,打發辛晚樓去集上買些櫻桃回來。
櫻桃送至慶州,總有些打蔫。那果子不似在長安城那般清透晶瑩、圓潤似朱紅瑪瑙,而帶上一些失水的微小褶皺。她趕個大早,一粒一粒挑略圓整些的,買了滿滿一簍。她将銅錢塞給那商販。
“聽姑娘口音,也是長安來的?”
“嗯。”辛晚樓簡短道。
商販聞聲點頭,在手心裡點點銅闆數量。不一會兒,又退給她一枚。
“姑娘與我同鄉,”他笑着道,“灞橋櫻桃對你我都是故鄉至味,就便宜點賣了。”
“多謝。”
她方接過銅錢,便有一對母子也行至攤前,小販又忙起來。
尋香山莊裡,豆蔻已快被某些人氣死了。
“你究竟會不會做?”她望着沈羨亭慢條斯理地用一雙筷子攪着碗中析出的酪,看得如螞蟻咬一般心裡發麻,頓時生出一陣無名火,“就這麼一點東西,至于你攪這麼久?”
“我會的——”
“給我給我,真是急死人了。”她一把搶過,将那碗酪倒入盆中,拿一個湯勺用力地攪。豆蔻隻用幾下便将糖粉混入其中,讓那酥酪變得細膩而柔軟。
“這不就好了?”豆蔻白他一眼,将那陶盆擱在桌上。
“姐姐不必跟他生氣,”辛晚樓背着竹簍從外間走入,将那一簍櫻桃倒入水中,“他向來磨蹭,常有人因此罵他的。”
“櫻桃買回來了?”沈羨亭沒再犟嘴,手指探入水中,撈起一把櫻桃在手中細看,“成色還好,可過水就放不了多久了——得趕緊去核。”
“我們是能趕緊的,隻要你自己也能趕緊就行。”辛晚樓戲谑道。
幾人本是瞞着譚韫良做的,想趕着她下工前做好。可惜今日莊子裡不忙、沈羨亭動作太慢,才到去核這一步,譚韫良便轉至廚房裡來。
“做什麼呢?”
豆蔻坦白:“櫻桃酪,長安正時興的。”
譚韫良點點頭,也将手探入水中,指尖輕輕攪在櫻桃之中:
“長安的點心啊……”
她撈起一把,蹲坐一旁,一顆一顆吃了起來。
天下沒有不偷吃的廚子。
辛晚樓早就想到此事,特意買多一倍。幾人忙活一陣,櫻桃隻剩下一半,所幸數量還夠。
沈羨亭将去了核的櫻桃置于琉璃盞中,壘成小山狀。酥酪蓋在櫻桃上,狀若山上積雪,最後又澆一勺糖蔗漿。
“謝天謝地,你雖不靠譜,卻真把東西做出來了,”豆蔻感慨地嘗上一口,“還有模有樣的。”
“那是自然,姐姐可别小瞧了我——”
辛晚樓聽得皺眉,踹一腳打斷他。
長安的酪櫻桃,不知阿霜在長安城時吃沒吃過?這樣想着,譚韫良思緒便飛至千裡外她從未踏足過的長安的土地。酪櫻桃本來屬甜,在遐思中走過一遭卻變得稍顯酸澀。她淡淡地想。
“長安真好啊……”她道,“比慶州繁華,人氣兒也足。可惜我沒去過。”
“那去就是了。”辛晚樓答道。
譚韫良笑起來,輕輕地搖搖頭,瓷勺在琉璃盞裡碰出的聲響清脆如水。
“尋香山莊太忙。”
慶州的夜晚不及長安那般燈火通明,天一黑便無處可去。晚些時候,幾人縮在莊子的小院中,譚韫良正教他們玩兒骨頭碼。
靠殺人練出來的雙手靈巧得吓人,幾乎隻看一遍,辛晚樓的手藝便超過了自幼練習的譚韫良。她吓一跳,問道:
“你原先是做什麼的,手這般巧?”
辛晚樓手一抖,這一把便沒來得及将羊骨揀起。
沈羨亭從她手中拿過羊骨,自己也來一局,謊話卻張口就來,道:“她自幼學琵琶,手當然巧。”
譚韫良看他也伶俐又靈巧地将羊骨一個個收在手裡,隻感歎道:
“原來白姑娘會彈琵琶……可你怎麼也學得這麼快?你也會彈琵琶嗎?”
“我不會,我會繡花。”
“原來這樣……”
譚韫良覺得哪裡不對,奈何沈羨亭的表情太過理所應當。夜色也不早,她迷迷糊糊地回家去了。
她剛一出門,辛晚樓忍無可忍道:
“你瞎說什麼?我怎麼可能會彈琵琶?卸人琵琶骨還差不多……”
“怕什麼?尋香山莊又沒有琵琶,定然不會叫白姑娘為衆人演奏一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