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一過,日頭一天天暖了起來。白日裡的風愈發和煦,檐上的積雪漸銷。冬雪漸漸稀薄,初春似乎愈走愈近了。
辛晚樓垂一條腿坐在樹杈上,如同一隻樹上的黑貓一樣。
此地并非僅她一人,樹下還有一練刀女子,辛晚樓已在樹上看了她許久了。
“喂,你,”她團一把積雪砸在那女子刀上,“你有酒嗎?”
那女子一驚,淩厲轉頭,看見樹上之人又慌忙收刀,喚道:
“宮主。”
“你有酒嗎?”辛晚樓又問一遍,“春風醉之類的?”
女子疑惑地眨眨眼,點頭道:“那……宮主等屬下一會兒?”
女子一會兒便來,手裡抱三壺春風醉。辛晚樓一看便笑,從樹上輕輕跳下來,說道:
“你拿這麼多,是想醉死我。”
說着,分一壺給那女子,說道:“一起?”
女子低頭看接過,抱着酒壺抿了一口。眼前的紫衣女人仰頭灌下一大口,辣得皺眉,可卻仍說酒好。她自顧自喝半天,發覺女子一直看着她,方才問道:
“看你眼熟,那天站在最前頭的?”
女子點頭。
“你叫什麼?”
“秋倚鳴。”
“又叫‘秋’?你們複火派怎麼那麼多‘秋’……”辛晚樓笑道。
“‘你們複火派’……”
辛晚樓啞然失笑,擺手道:“咱們複火派。”
秋倚鳴點點頭,又喝一口酒。半天才恬靜說道:
“宮主和屬下想的不一樣……”
辛晚樓仍抱着酒壺,挑眉看向她。
初春還微寒的風刮過來,讓秋倚鳴袖口藍色的輕紗随風飄動,如同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花。
“我本以為宮主會和安首領一樣,可宮主似乎對滅門之仇并不上心,總是淡淡的……宮主雖是宮主,可卻仿佛……仿佛不是複火派之人一樣……”
辛晚樓笑道:
“你在怪我?”
“沒有!”秋倚鳴慌忙回答,“隻是覺得奇怪……宮主不是安首領養大的嗎……”
辛晚樓點點頭,又灌一口酒,可酒壺裡再倒不出一滴酒水了。她又拆一壺,邊喝邊道:
“你說,複火派究竟是我的,還是安長思的?”
秋倚鳴臉上略過驚恐之色,慌忙跪下,雙膝一彎就被辛晚樓拉起。她拿過她手中的春風醉,說道:
“小心灑了……你還喝嗎?不喝就都給我。”
秋倚鳴不敢說話,看着她把自己的酒拿走,滿足地喝了一口。
他們這位宮主看上去還是個年輕的姑娘,撐不起她滿身厚而長的華服。她懶散地靠在一棵還未抽芽的樹旁,紫色的廣袖堆在手肘處,足下過長的裙擺落在積雪剛剛融化後的地面上,沾了一點泥。
辛晚樓轉過頭,唇邊被晶瑩的酒水浸得很濕潤,臉上因酒意飛一抹紅。她歎口氣,對秋倚鳴說道:
“秋姑娘,趕緊走吧。”
*
“你什麼時候把不知春還給我?”辛晚樓問道。
安長思正在綁秋千上的最後一個繩結,聞言停下動作轉頭看她。
“你急什麼?”
“我怎麼可能不着急?”
“不着急,”安長思慢條斯理地将秋千系好,自己先坐上去搖了幾下,又用力拽拽兩側的繩子,“還來日方長呢。”
“好了,上來試試?”他從秋千上下來。
辛晚樓不動,隻抱着手臂站在一邊:“你知道我屬什麼嗎?”
“屬羊,”安長思拍拍手上的灰塵,“今年本命年。”
“那你還打個秋千給我?”
安長思疑惑地轉過頭:“不是你想要的嗎?”
“我想要?我何時想要?”
“你問我能不能在火餘宮裡打秋千,我答應你給你做一個——”
“難道不是嗎?”他反問道。
辛晚樓瞠目結舌,一時哭笑不得,隻無語道:
“縱使我說過……那至少也是十三年前的事了。我如今不想要秋千,我隻想要我的刀——安長思,你有心實現我小時候的心願,不如先滿足我現在的需求?”
辛晚樓等了許久,都沒等到那人的反駁。明明春日已至,他卻如同被冬雪覆蓋一般,身上無形的積雪壓垮了他的肩膀。
“哦。”他說,語氣有幾分落寞。
“……算了,我困了。”她抛下這句話,不再理會跟前那人,轉頭回了屋裡。
辛晚樓扣緊大門,和衣躺在床上,紫色的錦袍在身下堆成層層疊疊的雲霧,仿佛暮色漸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