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羨亭?”
她本欲回頭看他一眼,奈何他雙手仍死死按在她耳朵上,令她轉頭受限。辛晚樓不耐地打掉他的手,轉頭過去,看他直勾勾盯着屋檐下方,又提一點聲量,問:
“你聽沒聽?”
那人好像真沒在聽,神态平靜無波,隻出神地看着院中某個人。
“沈羨亭!”辛晚樓又叫他一聲,出手搖他肩膀,“你聽了嗎?”
“什麼?”他猛地一眨眼,終于看向她,神色迷蒙,“你說什麼?”
“我說——”辛晚樓一怔,翻個白眼,“算了,我自己去!”
她不再理那毫不專心的人,徑直從屋頂跳下,翻身躍進王府後的窄巷之中。她沿路上前,繞至王府跟前,見那老婦正哭嚎着被守衛拖出來,一把丢在路中央。
老婦一頭跌進車水馬龍的長安街市之中,香車寶馬飛馳而過,險些軋了那老婦的腳。駕車之人一聲驚叫,慌忙避讓,驚魂未定地啐她一口。
辛晚樓一個箭步上前,将老婦扶起,急忙拽到路邊。老婦感激道:“姑娘,您可真是個好人,不似這梁王府——欺我、辱我,那冒牌貨還殺我的小姐……我可憐的小姐呀……”
說着,那老婦潸然淚下,竟歇斯底裡地哭嚎起來。
辛晚樓忙将她拽至無人小巷,問道:“婆婆,您說‘冒牌貨’,是怎麼一回事啊?”
老婦哭道:“小姐的親娘難産過世,我是小姐的奶娘,打小便由我喂養她。小姐長到十八歲的時候,高大人來郊外尋親,小姐得了消息出去采買,誰知一去不回,回來的便是這個冒牌貨!”
“我家小姐肩頭有一大塊燙傷,誰料這冒牌貨也有……高大人将這冒牌貨認了回去,我家那真小姐卻不知身在何處、更不知死活——”
噴薄的鮮血迎面而上,入眼是濕熱的蟄痛;再睜開,滿目已俱是刺目的血紅——
老婦半截尾音還在口中,喉嚨已被從天而降的一支羽箭射穿。她喉中發出有如溺水的聲響,渾濁的眼瞳驚恐地瞪大,遲緩地朝辛晚樓一轉……
她肩上銀色的鸢尾染滿猩紅,熱騰騰的血迹在冰寒幹燥的空氣中升騰出白色霧氣。老婦緊盯着她的面孔,喉中“咕咚”一響,就此咽下自己最後一口氣。
辛晚樓捂住自己劇痛淌血的左耳,驚懼地轉頭望去,而羽箭來處空無一人,持弓之人早已遠去。
她滿面滿身俱是鮮血,懷中緊抱那老婦屍身,目眦盡裂——
巷口處轉來一月白人影,追她在身後匆匆趕來。隻一眼,她眼看着那人一雙清亮的眸子在自己與屍身身上遊走,最後盯住她滿身滿臉的血……
她緩緩松開手,可終究太遲,鮮血已從她捂住左耳的指縫間滑落,蜿蜒在她瓷白的手背上……
“沈……沈羨亭。”
*
骊山,載雪居。
那件黛色衣裳已不能再穿,肩頭銀絲不論怎麼搓洗縫隙間總有烏沉血迹。高吟吟繡的那身赤色婆娑錦騎裝就壓在箱中,可她還是穿不慣。于是她翻箱倒櫃,翻了一件過大的烏色長袍穿上,腰間用一黑色腰帶紮緊。
她抖抖衣袖,寬大的袖口沿着手臂滑落,堆積在手肘處,又令她以一條皮質襻膊牢牢束住。
黑衣烏沉,襯得她露在外邊的手臂格外雪白,仿佛一個秀麗的瓷人。
自去了一趟梁王府,沈羨亭便如鬼上身一般,不僅一言不發,回了載雪居後更是将自己鎖在屋裡三天,其間不吃不喝,更幾乎連一丁點響動都無。
辛晚樓隻覺他又犯什麼病,起初并未搭理,由着那人胡鬧。她每日隻敲一次門送點食水,那人不理,她便再也不管。
可耗到第三日,縱使她遲鈍如斯,也知道這人怕是已經已死在屋裡了。
她最後敲一次聊勝于無的門,喊道:“沈羨亭,活着就出個聲兒。”
無人應答,她踹門便入。
隻聽“嘭”一聲大響,脆弱的門鎖應聲而落。辛晚樓徑直走入,可屋内并無人影。她心裡正怪,那驚人的耳力卻聽見身側似有微弱聲響。辛晚樓側目一看,雙眼盯緊了衣櫃夾着的一截衣角。
月白色,繡海濤紋。
莫名的驚慌忽而湧上心頭。辛晚樓緩緩在衣櫃前跪下,輕敲門闆,擔憂問:“沈羨亭?”
那人并未回答,可她眼前衣角分明動了些許。她貼近門闆,也能聽見其中微弱而急促的一點喘息。
沈羨亭……他……
辛晚樓猛地将櫃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