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得不賴。”
西塞爾看着他,忽柔聲重複,老人的眼皮抽搐似的彈了彈,顯然聽到了,但整副神色并未改變,他依舊嚴肅冰冷地站在那裡,仿佛一尊守門的石雕。
西塞爾輕輕舔了舔上唇,确認對方其實還是活着的人類,這裡沒有死亡的氣息,他早就确認過來,隻可惜剛才,他還是受到了眼睛的欺騙。
也許那正是對方的防禦手段,通過展現敵人不願看到,會感到震驚而停下腳步的東西制造短暫的進攻機會,而此時橫插入身體,将自己架起,使自己更動彈不得,仿佛一副扭曲牢籠般的長棍,或許還不是最終的一擊,他知道在自己看不見的角落,大概率還有數具沒有啟動的騎士盔甲,隻等那位老人一聲令下。
所以要怎麼辦?
夢境終于成功發揮了它最重要的作用,即迷惑闖入者哪怕一刻,但卡普洛厄依舊感到自己藏在長袍下的手心滿是汗珠,按照黑夜的律法,都闖入到了這裡,唯有死刑一條,但姑且不考慮執行後的影響,對于此時準備的手段是否能殺死「他」,他缺乏信心。
大多數闖入者,在聖殿前的夢境走廊就會被吓得四處逃竄,少數不知天高地厚又确有能力的人,隻要卡普洛厄提前做好準備,也會被迅速清除。
可「他」,即便已被鐵牢圍困,身處斷頭台前。依舊表現得遊刃有餘,仿佛那也不過是聖堂内部一件好看的擺設。
所以該如何應對才好,要不……趁局面尚在自己一側,警告一句,放他離開?但就怕一解開咒語,他便突然發動攻擊,雖然他還沒對自己做什麼,但他顯然有做什麼的能力,以及,精力。
不動手麼?
西塞爾暗想,随口說道:“如果沒考慮清楚,就換我來吧。”
……什麼?
突然聽清了對方所說,卡普洛厄不免錯愕震驚,但他沒有過多糾結于咒語為何莫名消失了。
換我?
他迅即敏銳地意識到,對方或許要做什麼了。
“夜光聖殿的騎士們——”
既然咒語已除,他便也舉燈高聲呼道,事實上,如果他早一步行動,等候已久的騎士們就能立即斬下對方的頭顱,等到此時再動手,明顯為時已晚。
那副人類的外形果然隻是僞裝,而他已經決定抛棄它了,先是腦袋,接着是兩手,包裹軀幹的皮囊,僅僅捕捉到的感覺在腦海中粗略描繪的景象都讓他感覺一陣悚然,如果他的眼睛能夠直接看到對方變化的場景,恐怕會被吓得癱軟在地,失去反抗的能力。
感謝女神。
他緊閉上眼默默祈禱了一句,這條修行的道路無比艱難,但他始終認為沒錯,今天的鬧劇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賭對方其實并不清楚自己沒有視覺的弱點,卡普洛厄讓盔甲騎士們也如同被震懾了一般原地不動,假如對方趁機發動攻擊,自己便立即反擊回去。
然而,對方似乎仍沒有針對他的打算,退去那副「正常合理」的外表以後,它先是仿佛卸掉了某種沉重的束縛般,放松地呼出了一股清風,接着便如同伸懶腰般開始膨脹變大,卡普洛厄全神貫注,打算找到進攻的機會,然而對方膨脹的身體竟也如同一陣風一個氣泡,直接将盔甲騎士們溫柔而又輕松随意地推到了一旁。
沒有敵意……?不可能,不過如果放任它繼續膨脹下去,結果明顯隻有——
卡普洛厄很快意識到了,對方也許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奪取聖殿空間的控制權!
此時它所呈現的圓潤形體,正好可以與圓形的聖殿大廳相貼合,最大程度地占有每個空間,雖說這個夢境并非隻有可以看到的部分,夢裡的聖殿其實遠比現實深邃,他仍有應對的時間,但問題最終的解決之道,還是要想辦法阻止它甚至抹除它!隻是從目前形勢來看,他這側的準備還不夠充分……不,該死,是他根本沒有料到今夜的入侵者是個如此荒誕的家夥,沒有事先通知其他人!
轟!
卡普洛厄還在努力鎮定思考對策,那副龐大的身軀已觸碰到了聖殿高處的石像,并将它們依次撞了下來,先是一塊小石雕落在他的面前,接着是一塊大石雕砸在了他的腳邊。
他若在此時受傷,對方恐怕會更加的肆意妄為,卡普洛厄心一慌,忙收起思緒倒退躲避,結果一個不慎,踩到了一塊異常柔軟順滑的幕布,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
原本,他應該立即狼狽地摔坐在地,可實際的情況卻是他搖搖晃晃倒入了仿佛無限交疊的幕布之後,且順着一塊寬大無比的幕布不斷翻滾,直到觸及另一片更為冰涼的地面才停了下來。
“卡普洛厄神父……?卡普洛厄神父!”
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最終在身旁清晰響起,卡普洛厄晃了晃腦袋,原地休息了片刻,才摸着地面,緩緩坐起。
來自龐然大物的壓迫感消失了,建築被擠壓引發的震動與轟鳴也消失了,視野重歸單調的暗色,而這隻能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已經離開了夢境。
“您怎麼會在這兒睡着了,是有人通過夢境入侵了聖堂嗎?”
關切的問詢再度響起,卡普洛厄遂将注意力也慢慢移了回來,他知道那聲音的主人,正是這座聖堂的主教兼管理者,還十分年輕,但後生可畏,他會出現在這裡,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留在長廳的燈火。
“沒什麼……”
他重重吐出一口氣,啞聲回應。
此時他的心中可謂百感交集,本還打算再原地堅持一會兒想想對策,卻沒料女神突然出手,将自己送出了夢境!不過這自然也意味着,那出入侵鬧劇已落下帷幕,他大可安放下心。
……沒想到還是驚動了女神。
想到這裡,他既羞愧又難過,哀歎自己弱小的同時,不由得暗暗握緊了拳頭。
這到底是……?
年輕的主教在旁安靜了一會兒,見他眉頭緊鎖,一臉沉痛,着實不像無事發生,心中既擔憂又好奇,便積極建議:“我去檢查一下聖物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