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下午的暑氣似乎不再嚴重,适宜的氣溫帶着一定的濕度,恰好夠給頭腦降溫。
陶栀子在柱子邊上站了很久,直到她感到身體有些不适。
“可能有些不禮貌……但是,我能不能坐下聽你說?”
她禮貌地開口,認真地看向對方,一張臉帶着歉意的笑容,嗓音的音量比剛才黯淡了幾分。
如果不是對她很了解的人是很難分辨陶栀子身體上細微的變化的。
因為她總是将自己武裝得很好。
極力挺直,盡量不讓自己露出疲态。
她的病,在體力透支之後會容易嘴唇發紫,有時候甚至連皮膚和指甲甲床也是青紫,看上去像個異化的怪物,有些吓人。
她會盡量給自己留足休息時間,倒也沒有太嬌氣,隻是她今日從早上開始去清理池塘就沒有坐下好好休息過。
“可以。”
對方聞言,看向她,語氣如常。
一個不笑的人,嚴肅的人。
陶栀子覺得有些莫名,因為自己對他好像毫無恐懼和忌憚。
她後來想到,大概是一個把握生命中最後日子的人,會有一種強大的勇氣。
隻要将明天都當成世界末日,陌生人如何看待自己,反而是芝麻綠豆的小事了。
陶栀子得到應允,自然不可客套了,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欄杆下,也不是很在乎是否端正,在疲憊中将頭自然而然地靠在了柱子上。
身後是幾個鴿子正在歇腳,好像也不怕生,像是這裡的常客一樣,沒有被陶栀子的動作驚飛。
這個并不是十分燥熱的午後,她很安靜地聽着。
那本書的封面上,蘇格拉底的左側有個人遞上了一個杯子,杯子裡裝的是鐵杉汁,用來毒殺蘇格拉底的。
正如接過一杯水那般自然,蘇格拉底精神矍铄,一邊同衆人說話,一邊神态自然地接過杯子。
聽到這裡,陶栀子突然生起一個疑問,她問道:
“那為什麼那杯子裡明明裝的是毒藥,但是蘇格拉底卻可以那樣神情自然地接過,他毫不害怕死亡對嗎? ”
對于她突然的疑問,男人直接從屋内踏了出來,也許是因為之前距離太遠,這次他們彼此之間隔着一個三米寬的走廊。
但是中間仍然隔着空氣牆。
陶栀子問出疑問之前,早已做好接受對方對她的好奇心感到不耐的預設。
因為對面這個陌生人,他從頭到尾都是冷清的,幾乎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面容不至于冷峻,但是也是笑意全無的。
所以當男人走到了戶外的時候,那一瞬間天光照到了他的足下,他仍然留在了陰影中,像是厭倦着刺眼陽光。
這種站在陽光以外的人,在油畫的創作中往往去暗示這人物内心的陰郁。
男人站在屋外,倚靠柱子之前預先查看了上面的油漆是否幹透,且沒有污染物後,才略微倚靠。
他的每一寸動作,在陶栀子的角度下都帶着某種奇妙的精緻感。
像是天生就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他站定之後,便開始用平靜無波的聲線解釋道:
“也許可以從兩方面理解——”
“靈魂為軀體賦予生命,軀體卻如同的牢籠一樣禁锢着靈魂,如果軀體死去,那靈魂将得到自由。”
“另一方面,蘇格拉底想以最平靜最高貴的姿态迎接死亡。”
也如喝一杯水那樣平淡地飲下催命毒藥。
陶栀子陷入了沉默,她看向男人的手,順着他的腕骨,順着那起伏的線條,看到了那幅作為封面的油畫。
腦海有過短暫的放空,總覺得她又想清楚了點什麼。
“這個關于靈魂在死後變得自由的說法……”
她低聲呢喃,視線像是被吸住了一樣,随後嘴角綻放了笑容,帶着虔誠的感激,揚起頭對他說:
“我很喜歡!”
回應她的是對方臉上的一份錯愕。
也許因為她看起來過分年輕,才顯得她讨論這些還為時過早。
她百無聊賴地伸出手,指尖輕點,兩根手指踏着輕快的舞步,慢慢靠近白鴿,來到她們身邊,輕輕擡起食指。
正在木頭上尋覓谷物碎屑的白鴿,警惕地一縮腦袋,木讷地頓住。
她的指尖略微向前,試探地靠近,最終竟然摸到了鴿子的腦袋。
她笑逐顔開,看着鴿子身上細膩整齊的羽毛。
手中動作頓了一瞬,白鴿便展翅飛走了。
她的視線含着笑意追随白鴿的蹤影到了被紫荊花樹冠點綴的天際,思緒也仿佛放飛了起來。
她笑着望向整片蔚藍天空,刺目的日光下她的雙眼卻無半點躲避,反而貪戀這眼前的所有景緻。
最後釋然地說:
“我也好想用最平靜最高貴的姿态死去啊。”
從男人微變的神情中陶栀子知道也許對方想說點什麼,沒想到自己的這句話竟然讓男人如面具一樣堅硬的神色松動了幾分。
她心裡有種得逞的快意,但是秉持着不給周圍人灌輸負能量的原則,她便不動聲色地将話題轉開了。
“你的日常工作是管理裡面的藏書嗎?”
她所見之處足有三層滿滿當當的藏書,便認為在七号公館中應該存在這樣的一個職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