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懷幽想起從前,默然了半晌卻隻是淡淡道:“不過是從前父親好友的兒子。兩家都是文官出身,偶爾也會讓家中年幼的孩子一同參加些詩集雅會,雖說是男女分席,但總有那麼一兩回會遇上了。遇上了,就動了情思。動了情思,就互許情意。互許了情意,就盼着能夠終身。”
昔年在亭台水榭中偶遇的俊雅少年,将迷路的她帶回小姐們雅集所在的庭院,為了避嫌會刻意和她隔得好遠,卻又照顧着她的步伐,不時回頭看她有沒有跟上。于是草長莺飛的時節,連心意也跟着生長發芽。再到後來,這少年也曾帶着柔如春風的笑容,将一支玉簪贈到她的手中。
若懷幽笑了笑,語氣中有些感慨:“其實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懂什麼呀,不過是些很尋常的交集,竟也能輕易動心。”
紀煌音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若懷幽歎了口氣,“後來閣主不是都知道了麼?我父親犯了事,蘇家就此沒落了,我流落到煙花之地。”
紀煌音皺眉道:“既然已經互許情意,難道他就什麼都沒有做?”
若懷幽笑着給她和自己續上一杯雲霧綠影:“有啊,不然我如何能帶着那一盆西域天南星進到玉花間。”
她喝了一口茶,無所謂地道:“其實他也算有情義了,家裡管得嚴,他卻還偷偷到玉花間去看我,我才能趁機拜托他将母親養的西域天南星帶過來。隻是那時我與他已是雲泥之别,他一個清貴人家的兒子,總不好和一個煙花女子來往,所以我們說清楚後,自此就分開了。”
紀煌音卻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憤然道:“這算哪門子有情義?你既是他的心愛之人,他怎麼可以因為這點阻礙就放手?若換了是我,哪怕一時救不出你來,也會想盡辦法先保你無虞,再積攢實力待機而動,總該是有辦法可行才對!”
若懷幽撐着下巴笑望着紀煌音:“哎呀,真是羨慕那位舉世無雙的公子,能得閣主這樣的人傾心。”
紀煌音臉上一紅,沉聲道:“别打岔,他後來怎麼樣了?真的再也不管你了?”
若懷幽聳了聳肩:“閣主都說他沒有情義了,這樣的人或許老天也看不慣吧,他本來生得文弱,後來聽人說他出遊途中感染了疫病,就這樣早亡了。”
紀煌音看着她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沉默着沒有說話。
若懷幽緩緩吐了一口氣,對着紀煌音鄭重道:“人間真情難得,并不是誰都可以交付真心。所以,閣主若是遇到真正喜歡的人,千萬要珍惜,不要錯過了才是。”
紀煌音低頭笑了一聲,再次擡頭眼中已恢複清明笃定:“懷幽,多謝你。斟星樓的翹楚,大梁的情慧仙子,果然名不虛傳。”
若懷幽得意地笑:“那是自然了,怎麼說我也是閣主選中的人啊。”
她看了一眼窗外,月亮還在天邊:“據說近亥時城中會放煙花慶祝七夕,總要放過煙花,宮中夜宴方才散去,時辰還早,我去端些宵夜點心來給閣主享用吧。”
若懷幽說着起身向屋外走去。
“他其實沒有死吧?”
紀煌音指尖摩挲着茶杯,幽幽開口:“你告訴我他是誰,我幫你把他綁了來,要殺要剮還是要留着玩都随你高興,咱們閣中的手段你也知道,本座保證這事神不知鬼不覺。”
若懷幽離去的身影一滞,接着轉過身來無奈笑開:“果然什麼都瞞不過閣主。”
她頓了一頓,又搖頭:“不必了,我與他如今地位懸殊,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他于我而言也就跟死了差不多。再說了,我是風月場裡爬過來的,有什麼資格要求如他那般清貴的人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不。”紀煌音轉過頭看她,眼神無比認真,“懷幽,男女之情我不如你懂,但我明白一點,真正的清貴絕不在于身份,而在于品性。這天下頂着尊貴頭銜的人多如過江之鲫,可這天下隻有一個獨一無二的若懷幽,值得被獨一無二地珍惜,你有資格相信自己配得上任何人的愛。”
若懷幽落過許多次淚,真情的、假意的、高興的、悲傷的。她一流淚,真真是梨花帶雨,嬌怯動人,叫那些上門的貴人恨不得把身家性命都掏給她。可是這一次,她隻将眼淚含在眼中,無論如何都不想叫它落下來。
“閣主……”
若懷幽吸了口氣,努力把眼淚忍了回去,接着一跺腳嬌嗔道:“閣主真是的,故意說這些煽情的話,說得我都要哭了,待會兒哭花了妝還得重上,耽誤了生意容長老指不定又要扣我錢。”
紀煌音卻是正色:“我說認真的。”
若懷幽用力把眼角的水光眨掉,臉上還是保持着微笑:“多謝閣主,不過現在我很喜歡斟星樓的生活,并不想其他,也不想和誰糾纏于男女之情。如閣主所言,解人情惑、開解煩憂,确實隻有我這個獨一無二的若懷幽能做到。更何況天涯何處無芳草,好男兒多的是,他早就是過去的人了,我以後另找一個便是。”
若懷幽說着就要出門,臨到門口又回首嫣然一笑:“閣主,你說這些話的時候也太有魅力了吧,幸而你是個女子,若是個男子,隻怕此刻我已經愛上你了。”
她笑着拉開門,提着羅裙輕巧地跑出去了。
紀煌音一愣,看着她翩然離去的倩影,啞然失笑:“說的什麼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