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七夕，大梁都城内張燈結彩，自清晨起便開始熱鬧。

紀煌音處理完了一天的事情天還沒黑，她在山上待着無事，索性早早地下了山去閑逛。

此時太陽才方落下，城中華燈初上，各色花燈映照得街市流光溢彩，四處皆是一派佳節繁華的景象。

七夕節乞巧，這一天女子會祈福祝禱，乞求巧藝。按大梁風俗，在七夕當晚女子們還會盛裝到河邊放花燈，專為祈禱姻緣、祈求恩愛。因此一入夜，街市上處處是精巧秀麗的花燈攤鋪，小姐夫人們個個打扮得光彩照人，滿目的珠翠羅绮。

紀煌音在那一片金銀珠钗的閃光中顯得極其素淨。

去年七夕，紀煌音也曾下山遊玩。當時她興緻一起，還翻了從前衣櫃裡那些華麗的衣裙出來，好好妝扮了一回。她本就長得明麗，若是濃妝豔抹，大紅大紫地亂穿一氣反倒容易落了豔俗。不過祖師大人自小看慣了大羽奢靡的宮廷裝束，于此華貴之道上反而信手拈來，能把自己收拾得精緻又不失貴氣。她去年穿戴好了一出門，還把芄蘭等都驚豔了一番。

今日又是七夕，出門前侍女還捧了各色衣裳首飾預備着，要伺候她梳妝。

然而紀煌音卻沒心思再做這些，她想着今夜既是下山談事情，也不是去遊玩，就不必如去年那樣盛裝，便挑了件規整素淨的雲水藍衣裙換上，挽了個利落發髻就出門了。

芄蘭今日一早已先去斟星樓做準備了，紀煌音此時隻一個人在街上閑逛。

她邊走邊看，想到去年此時，自己還頗有興緻地去放河燈的地方湊熱鬧，在那河邊竟聽到有許多貴女放燈祈求與東方問淵的姻緣，她還在邊上聽得有滋有味，跟看笑話似的笑個不停，今日卻沒有這樣的閑心了。

可是想歸想，等紀煌音經過那片河道時，卻又忍不住緩了腳步。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走到了河道附近。

天才剛黑不久，遠遠望去，河道兩岸已有許多珠翠滿頭的妙齡少女在放燈。霜雪皓腕，巧笑嫣然，那樣的懷春之色，也不知是在求與誰的好姻緣。

紀煌音站在人流裡看了半晌，最終沒有過去，遲疑了片刻走到了一個花燈攤子前。

靠近河道的街市有許多賣花燈的攤販，一邊忙碌着一邊吆喝。紀煌音到了攤前，看那一排排琳琅滿目的精巧花燈，半天沒有言語。老闆以為她是拿不定挑哪種燈，便湊上去道：“姑娘喜歡什麼樣式的花燈，若沒有主意，我可以給你介紹介紹。我這不僅有尋常的蓮花河燈，還有專人花燈呢。”

“什麼是專人花燈？”

向來都城的女子過七夕，不論富貴與否皆是盛裝出門放燈，那老闆看紀煌音雖樣貌氣質出衆，卻衣着素淨，還以為她不是都城本地人，于是貼心解釋道：“姑娘怕是頭回來放燈，不知道咱們大梁都城中有幾位出名的貴公子多有小姐姑娘欽慕，每年七夕富貴人家的小姐祈禱姻緣，多是為了這幾位，因此便專門做了他們的專屬花燈。”

紀煌音聞言笑道：“竟還有這樣的事。”

“可不是嘛，您看這一排描了竹葉的河燈，是尹翰林的專人花燈，尹翰林畫得一手好竹葉，又是年少有為玉面探花郎，别提多受歡迎了。還有這一排大紅描金的河燈，是陵王的專人花燈，這陵王殿下還未娶正妃，據說是風流俊美，不知多少貴女欽慕。還有這排是王家長孫……”

老闆對着燈架上滿滿的花燈，說起大梁都城的青年才俊簡直如數家珍，紀煌音看到最上頭那一排是墜了金珠流蘇的暗銀紋河燈，做得極是精巧，似乎從前在河中見過不少，便問他：“最上頭是誰的花燈？”

老闆擡頭一看笑道：“姑娘好眼光，這是咱們都城第一美男子東方問淵的專人花燈，年年七夕，他的花燈可是賣得最好了，不過這價格就……”

先敬羅衣後敬人，紀煌音知道老闆看她衣裳素淨以為她買不起，也不細問了：“我不過白問問。”

她接着又笑道：“這麼受歡迎的公子，還好未曾婚配，若是哪日他成親了或是死了，這樁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老闆聞言有些不悅：“姑娘你真會說笑，好好的世家公子怎會死了？你要買便買，不買我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紀煌音抱歉地笑了笑：“是我失言，勞煩給我一盞尋常的蓮花河燈吧。”

見她問了半天還是要了盞尋常花燈，但做生意的不好挑三揀四，老闆便取了一盞荷花燈遞給她，并說後頭小桌有筆墨紙張可供寫祈願條，飛快地打發了她。

紀煌音并不計較，付了錢就到後頭的桌上去找紙筆。

後方空地上擺了一張小桌專供人書寫祈願紙條，都是些粗糙紙張。七夕來放河燈的姑娘大多是有備而來，要麼自備花箋紙筆，要麼便是寫好了祈願條帶來，因此這處冷冷清清隻有紀煌音一個人。

紀煌音取了張紙條，思索着該寫什麼願望好，又憶起方才老闆說的話，覺得有些好笑。沒想到東方問淵還有這處掙錢的作用，以後若沒什麼生意做，她也讓容長老賣點東方問淵的花燈好了，隻是他不能死太早，不然這錢也是掙不了幾回。

可他心有寒氣，若無天心正法醫治，如何能得長壽？

紀煌音執着毛筆望向天空，深藍天幕上已升起一輪上弦月，雖不是滿月，卻也格外皎潔明亮。

月亮，和那人的心髒息息相關。

思緒至此，筆已落下。

紀煌音寫完之後，隻看着那張祈願條出神。這時有人提了盞河燈過來，是個梳着婦人頭的大娘。這大娘走到桌邊，紀煌音方才回過神來，趕緊把毛筆遞給她，她卻不接，笑着央她：“姑娘，我女兒這幾日病了不能來放燈，好歹是七夕，我便替她來放一個。隻是我識字不多，寫起來更是鬼爬，你能否代筆幫我寫個祈願條？”

紀煌音左右也是消磨時間，便幫她寫起來，無非是些祈求好姻緣找得如意郎君的話。那大娘在邊上看着，直誇她字好，又瞧見她放在邊上的紙條，不自覺念出口：“什麼什麼有此月？”

“惟願夜夜有此月。”

紀煌音擱了筆，替她念全。

大娘聽完有些樂了，下巴朝天上揚了揚：“姑娘，别人都是祈求好姻緣好郎君，你怎麼求月亮？再說這月亮哪能夜夜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