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唱戲般的婚禮結束,廳上聚集的蠱人們因為沒有收到别的指令,都自發退去各處了。
秦如芳那所小院隻是供秦家人遠來歇息的所用,真正的新房還在梅花山莊後園之中,因此紀煌音和東方問淵被幾十個丫鬟仆婦圍着,一路往後而去。
紅眼睛的蠱人自然是不會開口說話,而被蠱人圍着的新郎新娘不知為何也都沒有出聲,一隊人就這樣靜默詭異地前行了約有一刻鐘,才到達新房。
推開新房門,看着房内的大紅婚帳,紀煌音忍不住又開始腦内跑偏。
這些腦袋裡長蟲的蠱人不會固執到真要看着她和東方問淵入洞房才肯罷休吧?難道還得搖床給他們聽?
不知怎的,隻是這麼一想,她臉上就止不住燒起來。
其實清源教徒已被制服,大部分蠱人都已散去,要對付餘下這幾十個人,于她和東方問淵來講都不過是小菜一碟,哪裡還能有人能強迫他們作什麼?然而祖師大人也不知道是因為在婚禮上收到的‘驚喜’太多,還是因為頭上的珠簾金冠太重,把她壓得忘了還有動手這一選擇。
好在蠱人還沒有如柳賊婆那般變态,要留在新房中聽過床腳才算,他們把人送入了洞房,便都默默轉身關門出去了,隻有幾個丫鬟還守在門外。
紀煌音沒由來地松了口氣,低聲嘀咕道:“果然是這金冠太重!”
重得她都沒法思考了!
紀煌音趕緊伸手想要把金冠摘下來,隻是嫁衣繁複不好動作,拉扯間倒把金冠和頭發勾在了一起。
“我來吧。”
一直默然不語的東方問淵走了過來,伸出手幫她解起頭上纏繞在珠花間的發絲。
二人距離本來就近,這般就更近了。清冽的氣息萦繞鼻尖,紀煌音不覺怔在原地,她擡眸看着他向自己的頭頂伸手,一時間忘了拒絕,也忘了言語。
金冠上青絲缭繞糾結,與枝葉花紋纏作一團,實在叫人不知如何理清才好,然而去開解它的人,指尖動作卻極其輕柔耐心,像是在對待什麼寶物一般,細緻地将那一絲一縷的烏發自金冠上分離開,又一一梳理好。
随着他指尖的動作,紀煌音隻覺得恍若有一片片柔軟潔白的雪花飄在了發間,溫柔的、寂靜的,一朵接一朵地覆落。
解完了纏繞的發絲,東方問淵卻沒有直接将金冠摘下來,紀煌音看到他白玉般的修長手指出現在眼前,接着珠玉碰撞,發出一串細碎清脆的輕響。
是東方問淵輕輕撩開了遮面的珠簾,分挂在發冠左右的金枝上。
“看什麼……”感覺到東方問淵落在她臉上的目光,紀煌音有些不自在地微低了頭,接着又似賭氣一般地故意道:“難道你覺得很難看?”
東方問淵沒有回答,靜靜地看了她片刻才緩緩道:“不。”
很好看。
珠簾下的人,少見地微紅了雙頰,睫羽輕顫,似振翅欲飛的蝴蝶。一抹胭脂水色在她的的唇上綻開,比之櫻桃還要鮮潤三分。
隻是凝視這點櫻桃顔色的人,最終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收回目光低聲道:“我幫你把金冠取下來。”
紀煌音極輕點了點頭,任由他給自己摘下珠簾金冠。
随着金冠被取下,紀煌音心頭一陣輕松又一陣失落。她不清楚自己在輕松什麼,又在失落什麼,隻是感覺這場鬧劇般的婚禮,就像是空花一夢,她還沒有看清楚這場夢境裡那些幽微而瑰奇的瞬息,夢境便轉瞬即逝。
現在甚至連讓她無端歎息一聲的時間也沒有,換下了大紅嫁衣,二人便要趕去找宋之階。
二人依照前法将門外的蠱人們暫困在房中,接着去往後花園。
外面日頭高照,中了蠱蟲之術的人都是害怕日光的,現下他們無事可做,不是躲在房中就是蜷縮在陰暗角落,倒是讓東方問淵和紀煌音行走在梅花山莊中方便了不少。
梅花山莊本是建在半山腰上,因此後花園修得野趣盎然,一派花木蔥茏,山風徐徐吹來,在這夏日裡無比的清涼舒爽。
四下裡靜悄悄的,隻有鳥啼流水之聲。
園中有幾處假山,也不知宋之階說的究竟是哪一處,東方問淵與紀煌音把這花園轉了大半,才聽得靠山之處的湖石假山後傳來一點動靜。
“淵兒!這!我在這!”
東方問淵循聲而望,見宋之階正從假山後頭探出半個腦袋。他皺了皺眉頭,飛身過去落在宋之階跟前,冷聲問道:“舅舅,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執言呢?”
冷面霜寒如東方問淵,質問起人來連他的老舅都要膽寒三分。
宋之階抗不住他這一連串的問話,隻得顧左右而言他,看到紀煌音自後頭走來,趕緊上前笑道:“哎呀!這就是我那外甥媳婦吧?真是一副天仙模樣,又靈巧又聰慧,我真是太開心了!我家淵兒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才能娶到你啊!”
紀煌音向他行了一禮,笑道:“晚輩當日在揚州城中偶遇先生,不知先生原是東方公子的舅舅,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先生見諒。”
聽到紀煌音提起揚州之事,東方問淵忽然有些緊張,他隻擔心紀煌音會誤會那日的同船共遊是他和宋之階設計商量好了的。
可惜真正設計的主謀對此毫無察覺,反倒厚臉皮地感慨起來:“可見這就是緣分!咱們注定要成為一家人,所以才會在揚州城中巧遇啊!”
紀煌音一時之間倒還沒有東方問淵想得那麼遠,隻當那時确實是巧遇,又聽宋之階說起一家人這話,卻是怕他誤會了二人的關系,反而惹得東方問淵不高興,趕緊解釋道:“石山先生,這次的婚禮不過是為了穩住那些蠱人,還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