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荷自小便深知雲瑛的個性。自從接到和親旨意,枝荷便暗自擔憂:公主絕非軟弱之人,更受不得被人侮辱踐踏,遠赴異國和親……她真的能接受嗎?今晚,枝荷又見雲瑛交待了這麼多,連他們的出路都計劃好了,便不禁擔心她是否是懷了死志。
枝荷捧着藥瓶憂心道:“公主,此去梁國,你萬萬要保全自身,切不可因為灰心而……抑郁傷懷。”
枝荷說得婉轉,但雲瑛已完全明白她在擔心什麼了。雲瑛對她寬慰地一笑:“你放心,我不是那種輕言放棄的人,更不會輕視自己的性命。受人擺布,去做不想做的事,确實是屈辱……現在我是沒有辦法,但不代表我會一直沒有辦法!”
她便是這樣的人,不肯服輸,也不會氣餒。她不會因為和親就選擇自我了斷,縱使命途多舛,隻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她不怕找不到出路!
“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的!”
她終究會掙脫牢籠,會回來帶着她在意的人一起離開!
銀白的月光灑滿荒庭,而雲瑛雙眸中的光卻比月光還要明銳。
第二日陽光正好,啟陽殿庭院中的楓葉紅得鮮豔。德昭公主閑坐無事,便在宮人的陪行下緩緩步入中庭賞花。
即便是加封了德昭的封号,較以往更為尊貴地供養起來,但若非有令,公主仍舊不能出啟陽殿。她身後一衆無時不在的随侍宮人,與其說是服侍她,不如說是監視她。
雲瓊公主已經完婚,再過幾日和親的一應事宜也會準備完畢,到時德昭公主就要被送往梁國。德昭公主在這期間越發沉默,她除了與姝妃說話,沒有必要是不會開口的,這日在庭中看楓葉,她也是默不作聲地站着。
秋光澄澈,她站在飄搖紅葉之下,目光卻像透過楓葉看到什麼極為遙遠的地方。
那裡太遠太遠,于是把她也帶得很遠,遠得獨立于此間之外。
默然站了許久,德昭公主似乎累了,終于轉身要返回殿内。正在她踏上石階的那一刻,在廊下擦拭地磚的兩名宮人不小心撞倒了水桶,濺起的水花将她薔薇金粉的裙擺潑濕了一大片。
“奴才該死!請公主殿下恕罪!”
德昭公主看着裙擺上的水漬,突然怒意浮上眉間:“怎麼做事如此不當心!你們是沒有長眼睛嗎?”
兩名宮人惶恐地伏在地上不停告罪,害怕得直發抖,連頭都不敢擡起來。德昭公主卻越發生氣,指着他們呵斥道:“你們這樣的人也配在啟陽殿伺候本宮?是看着本宮要走了,就敢如此怠慢嗎!”
她憤然将腳邊的水桶踢開,斷然下令:“來人!将他們趕出啟陽殿,罰到奚宮局去擡屍體!不會伺候活人,便去伺候死人吧!”
兩人還要求饒,卻已有人過來拉他們下去了。
“慢着。”
一個尖細的聲音從德昭公主的身後傳來,是一位頭發半白的嬷嬷,她是王貴妃派來的宮人,這些時候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德昭公主身邊,為的就是監視德昭公主的一言一行。
那嬷嬷上到前來,臉上挂着谄媚的假笑:“公主息怒,這不過是些小事,何必要罰得那麼重呢?饒了他們吧。”
雲瑛沒有說話,安靜地看了她半晌,隻看得她臉上的笑容維持不住,雲瑛才啟唇涼涼一笑:“小事?”
嬷嬷在她的目光裡有些發毛,但想着她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和親公主,還是硬撐着道:“老奴為公主考慮,就不要在這個時候生事了。”
雲瑛帶着那抹冰涼的笑意,緩緩走近她:“原來,你是想來做本宮的主了。”
“老奴并非這個意思,隻是……”
她還沒有說完,雲瑛已經逼近了她。她擡頭,看到雲瑛眼中的寒光如同利刃,霎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真是沒眼見的東西!本宮說話,什麼時候輪得到你這個賤婢插嘴?”
雲瑛話音未落,那嬷嬷已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閃過眼前,冰涼銳利,耀得她雙眼生疼,下一刻,她的眼中就潑上了一層濃紅,同時還伴随着尖銳的刺痛。
“啊——!!!”
凄厲的叫喊聲充斥了整個啟陽殿,方才還谄笑着的老嬷嬷,此刻捂着流血的右眼摔倒在廊下,而德昭公主手中握着一隻金色的步搖,正冷冷地看着她在地上嘶喊呼痛。
“你這麼沒有眼見,本宮便發發慈悲,幫你廢掉一隻眼睛好了,反正也是無用的。”
德昭公主淡笑着,清麗的面容染上一絲詭異的豔麗。
她站在秋光花影裡,手中步搖的尾端上還染着血,一滴一滴順着她白玉般的指尖流下來,墜入地面,綻開一朵朵紅花,比楓葉還鮮豔。
雲瑛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地上的人,才毫不在意地把钗尖在裙子上擦了擦,然後反手簪入鬓間,提着染血的薔薇金粉裙緩步入殿。一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有說不出的優雅好看,卻叫四下的宮人見了膽寒。
宮人們大氣也不敢出,沒有人再敢出聲違抗她的旨意,拖了地下的兩個宮人趕出啟陽殿,即刻發配到奚宮局。被刺傷的嬷嬷則一直在廊下捂着流血的眼睛,哀叫喘息,直到德昭公主在宮人的服侍下換過一身新的衣裙,又端坐于正殿之上慢條斯理地喝完一盞茶,才終于不耐煩聽那老婦的呻吟,揮手讓人把她擡出去。宮人們這才松了一口氣,大着膽子把那名嬷嬷帶下去醫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