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柳忙贊道:“原來如此,我二人才學有限,竟看不出來,多虧東方公子博學多聞,又洞察秋毫,這才辨出真假,實在叫人佩服。”
元铮靜靜聽了半晌,撫扇而笑:“還是觀明的眼睛厲害,隻是……”
他話中有不盡之意,顯然對東方問淵的分析沒有完全認同。
“諸位殿下,鄙人也有些淺見,不知可否說來一聽?”
一直在尾席上閑坐喝茶的紀煌音突然出聲,衆人皆轉頭看去,但見她淺笑着起身,手中還握着白瓷茶杯,就這麼走到兩幅畫前。
元铮奇道:“賞畫之時,一直未見紀賢弟發言,此時有何見解?”
紀煌音在畫前站定,道:“也是我的一點猜想而已。”
她說着,指了指兩幅畫最下端那一所小小的茅廬:“先時諸位都将目光集中在山雨之上,卻是忽略了‘夜談’二字。”
紀煌音手指之處,廬中有兩個小人正點燈夜談,隻是雨幕模糊了他們的五官,叫人窺不清神态。
她道:“古意山性情冷僻古怪,誠如東方公子所言,他不喜與權貴結交,更不愛金銀俗物,常年隐居山林,連知交好友也無幾個,卻能在山雨中與人徹夜長談,可見此人在他心中的分量。”
元铮點頭:“古意山确實性情孤僻,當年羽哀帝許下黃金萬兩召他入宮作畫他都不肯,足足十五年未在俗世露面,後來羽朝為與我大梁求和,他方才出山給當時的和親公主作了一畫,獻與大梁。”
端王似乎想起了什麼:“六弟這麼一說,确有此事,那幅公主畫像還藏在宮中畫館裡。”
元铮苦笑:“皇兄也記起來了,我還曾向父皇讨過這幅畫呢,結果被父皇訓了一頓,說我玩物喪志。”
端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若喜歡,下次等父皇高興了,我幫你要來。”
元铮聽了自然高興:“皇兄這樣說,我可是等着了。”
他二人兄友弟恭一陣,元铮又将話題轉回。
“紀賢弟說,這夜談圖中的好友于古意山而言分量非常,可是這與畫作的真僞又有何關系呢?難道筆墨也能見情意?”
紀煌音微笑着點頭:“殿下所言不錯,筆墨确實能見情意。”
她說着走到近旁的璃煙身邊:“借姑娘頭上金钗一用。”
璃煙依言拔下一支琉璃金钗交予她手中,紀煌音執了金钗,走到斟星樓那幅畫前,道:“這畫中之人,并非古意山的好友,而是他戀慕之人!”
此言一出,滿座之人皆是一驚。
紀煌音卻并不管衆人反應如何,隻繼續道:“古意山用筆清淡卻極重細節,若我沒有猜錯,這廬中之人的唇上,應該上有一層淡淡的胭脂。”
她說着,用钗尖在廬中小人那一線唇漬上細細刮開,接着将钗尖沁入手中的茶杯裡。
“諸位請看。”
衆人起身,看到她掌中端着的茶杯裡,茶湯的面上浮了一層極細的金紅粉末,滄瀾館中燈火通明,這一點金粉在燈光下泛着粼粼金光,耀眼奪目。
晴柳一見,當即驚道:“這是羽朝時期盛行的胭脂——金霞落晚梅!”
璃煙也點頭附和:“确實是金霞落晚梅,羽朝奢靡之風盛行,傳聞此胭脂是以紅梅花汁與金箔細粉研磨而成,又加有十幾種香草奇花,點染在唇上不僅能使唇色嬌豔嫣紅、細閃華光,顔色更是長久不褪。一小盒金霞落晚梅,可抵十兩黃金,可見其華貴。隻是這種胭脂研制工藝極其複雜,我大梁在此定都後多尚儉樸,金霞落晚梅便漸漸地失傳了。”
紀煌音将金钗還給璃煙,淡淡道:“姑娘們對胭脂水粉最是了解,看來斟星樓這幅畫确是真迹無疑了。”
事态已然分明,無人再質疑斟星樓畫作真僞。
璃煙與晴柳何等機敏,當即順着紀煌音的話說開,又稱贊今夜賞畫的精彩,各位貴客風雅博學,令她們大開眼界。如此雲雲,席間氣氛漸又恢複正常。
紀煌音握了茶杯,不再多言,淡然走回席位坐下。
元铮轉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閃爍的不知是什麼情緒。
紀煌音摸了摸臉:“殿下何故這樣看着我,莫非我臉上有花?”
燭火搖曳不定,晃得琥珀色的醇酒也蕩開漣漪。元铮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我隻是覺得,今夜能與你相識,實乃人生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