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紀煌音點頭,“可你開的這些所在,兩點都沒能做到。”
容長老一時想不明白:“這……恕屬下愚鈍,還請閣主賜教。”
紀煌音一甩袖子,負手而立:“其一,你既掌管欲部,便要精通人性。那些上了門的客人,曲兒聽夠了、酒喝足了,溫柔鄉裡勾一勾,問他什麼不吐口?隻怕連家産多少都能說個掉底,這才叫給暗網提供方便。京都繁華所在,花街柳巷自然少不了各色的客人。咱們暗網雖說方便由此收集信息,但也不是什麼人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聽。我們要的,是上流權貴嘴裡流出來的話。可你看看那些達官貴人,有幾個願意上你這三流下處來傾吐心聲?”
容長老心下一驚,确實如紀煌音所言,這幾處的客人多是些小有錢财的地主和商人,雖說确實能收集一些江湖消息,但效果也和别處相差無幾。權貴嘴裡的秘密話不容易聽到,就是偶有一擲千金的纨绔公子哥上門,那也是嘗嘗鮮便走,再不長留的。
紀煌音繼續道:“其二,你隻看着小魚小蝦也是肉,卻不細想這些人的錢才叫不好賺。越是沒錢,越怕吃虧。他們來一夜自然想着要賺回本,就算飲食酒水上占不得便宜,人力上卻是要盡力使喚方覺能讨回來些好處的。下人也罷了,坊中姑娘隻怕日子難過,這一難過,支出上必定省不下。這般吃力不讨好,長此下去能賺幾個錢?”
紀煌音說罷,容長老恍然大悟,又深覺有理。
那些小富小貴的客人反而最是摳門,來了不僅要茶要火、要人鞍前馬後地供着,在床上也得姑娘們花樣百出地伺候,方肯多給些銀錢。
可如此一來,又少不了把人玩過火,或受了傷,或染了病,一時倒要拿出許多錢來治,若治不了要買新人,又是一筆銀子支出,還得和那些客人扯皮,好不煩人。
類似挽花坊這樣的幾處所在,情況簡直和紀煌音說的一模一樣,真是吃力不讨好。
見容長老明白過來,紀煌音才道:“并非叫你以後再不做這樣的買賣,隻是不可做這種檔次的。你且去把這幾處相似的地方全關掉,然後将所有财力集中,就在這挽花坊之上重建一個清雅的一流處所。”
容長老已完全折服,當下誠心請教:“敢問閣主,一流處所應當如何?”
“雅。”
“一流處所要做到極緻清雅,裝飾、布局統統要精巧脫俗。”
“服侍的人要有眼力見、手腳伶俐,卻沉默少言,照規矩辦事說一不二。”
“姑娘要個個色藝雙絕、能言會道。”
“不僅如此,她們還得既要溫柔善解人意,又要品行高潔有風骨。”
“最重要的是,這些姑娘全部都是賣藝不賣身。”
容長老一邊聽着,一邊在心中劈裡啪啦打算盤,可是聽到最後臉上全是為難之色:“閣主,要建成這樣的所在花費可不少啊,而且身為花娘居然賣藝不賣身,真有人會花這冤枉錢嗎?”
紀煌音幽幽一笑,神色莫測:“有時候,看得到卻得不到,才最讓人難以割舍。何況要論女色,都城裡的貴人要什麼模樣的美人沒有?反倒是那知情識趣、可掏心徹談的紅顔知己難尋。一個人若有這樣的紅顔知己,莫說讓他掏金銀掏秘密,便是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這才是最打動那些所謂上流名士的東西,隻要他們願意來,不管是有用的消息還是大把的銀子,全都手到擒來。”
紀煌音說着,擡手撫過欄杆上雕琢的牡丹花紋,嗓音輕柔如夢呓:“溫柔鄉、銷金窟、蝕魂場,來了就得留下點代價。要拿女人的骨頭來找樂子,合該如此。容長老,你說是也不是?”
容長老站在邊上,聽到這樣的低語,隻覺得背上汗毛倒豎,連話也說不出隻得愣愣點頭。他忽然有些明白過來,為何玄音閣曆代閣主都是女子了,似乎除了武功,還有别的原因。
實在是太可怕了!
自此,欲部管轄下的妓院全都一一變賣關閉,隻剩下挽花坊改為斟星樓。花了幾個月翻新重修,又各處訪人采買,立規矩教導……無數的瑣碎安排,銀子淌水似的花,若不是紀煌音額外撥了大筆費用給欲部,這斟星樓還真建不出來。
此時此刻,紀煌音就站在新開不久的斟星樓下,看着這座美輪美奂的樓閣。
正是上元佳節,大梁都城入了夜處處張燈結彩。斟星樓自然也少不了華燈裝點,層層翹起的飛檐挂滿了燈,卻不是尋常的花燈,而是一串串細小如繁星,似漫天星光垂落,籠罩整棟樓閣,讓斟星樓在夜色中更顯精絕。
“布置得不錯,是費了心思的。”
紀煌音心中滿意,撥下去的錢看來沒有白花。
斟星樓開業時間不長,但已在京中名聲大噪,短短兩月就将成本賺回小半,容長老嘗到了甜頭,對此處更是上心。
閣主已說了要雅,他雖是個俗人,卻懂得用錢買雅。斟星樓從裡到外皆花了大價錢來布置,還請了女先生專門教導樓中姑娘詩書禮儀,各類教習無所不有,直把她們訓練得大家閨秀一般。樓中下人都已嚴格訓練,連牽馬的小子都知道規矩。這一水兒的安排看似費事,其實更讓那些上流人士高看,越發愛來捧場了。
現在正逢佳節,斟星樓門前往來的都是華蓋車馬,招呼的人忙個不停。馬上又要開春,再把各類賞花集會辦起來,到時隻怕收錢都要收到手軟。
芄蘭與紀煌音一同擡頭看那華光熠熠的飛檐,道:“聽容長老說,樓中趁着新春熱鬧,這幾日正辦一個名叫燈謎雅叙的活動。一連七日,引得上門的人絡繹不絕,今日是最後一日,又是上元,正是人最多的時候。”
紀煌音聽了道:“有些意思,咱們進去瞧瞧。”
斟星樓雖是玄音閣下産業,但樓中之人除了要緊的管事,其餘人等都未見過閣主和司音。芄蘭早已在内安排好了一間雅座,紀煌音不欲驚動旁人,二人又換了身男裝前來,并未易容。那門口的侍者并不認識她們,雖一眼看出她二人是女扮男裝,也不過晃了兩眼便引着她們進去了。
大梁風氣開放,斟星樓又是個紅袖添香隻論風雅的地方,不乏偶有小姐夫人女扮男裝來此處玩樂一回,樓中人見此情形早就見怪不怪了。斟星樓的侍者個個有眼力不多話,不似别的地方好打聽,不管男女,來者是客,隻要銀子在手侍從都會引人進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