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靜靜對峙半晌,東方問淵率先轉開了視線,姿态悠然地坐了下來。
對于紀煌音的提問,東方問淵沒有正面回應,轉而挑起了另一個話題:“玄音閣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曆史,聽聞當年貴閣祖師玄音,身為女子卻能于亂世之中開山立閣自成一派,建立起玄音閣這樣龐大有序的組織,我對此一直十分欽佩。”
紀煌音聽他提起自己前世,不知道他這突如其來的欽佩又是葫蘆裡的賣什麼藥,便也悠然地坐下,順着他的話臉不紅氣不喘地自吹自擂起來:“祖師大人自有驚世之才,我身為她老人家的後世傳人,也如公子一般對她十分欽佩。”
東方問淵道:“可若是玄音祖師見到現在的玄音閣,隻怕要對紀閣主這個後世傳人大失所望了。”
豈止大失所望,簡直就是痛心疾首,本座隻恨不得把這些後世傳人挖出來鞭屍!
想歸想,可紀煌音卻似沒聽見一般,臉上表情半點不變。東方問淵的話幾乎是在直接下她與玄音閣的面子,她還隻管老神在在地捧了杯水坐在椅子上喝。
東方問淵沒想到她如此平靜,于是繼續逼近一步:“不過紀閣主是個有心之人,見玄音閣頹勢已顯,這半年來想了不少辦法力挽狂瀾,對暗網和三部多有調整,現在的玄音閣看上去倒是比從前老閣主在位時要更為像樣了。”
紀煌音眼中一凜:“你調查我?”
她做事從來謹慎隐秘,這些日子以來她對閣中的調整,除了内部人員參與,皆無他人經手,東方問淵是怎麼知道的?
見她神色不快,東方問淵反倒開始從容起來:“紀閣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對恩人多些關心了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紀煌音眼中冷意更深。
什麼救命不救命,恩人不恩人,本座看你是忘恩負義,黃鼠狼給雞拜年!
紀煌音似笑非笑地道:“我看東方公子今日并非為報恩而來,倒像是為報仇而來。”
“紀閣主想多了,我無意與玄音閣為敵。”東方問淵清冷的聲線裡沒有任何感情,“我隻是想告訴紀閣主一件事,貴閣本是最擅長探查各路消息,可現在卻反過來了。”
紀煌音蹙眉:“什麼意思?”
東方問淵道:“玄音閣行事向來詭秘,以往多少江湖組織意圖效仿玄音閣卻通通失敗,隻因玄音閣的暗網實在特殊,不僅獨有一套探查方法,而且部署精細又繁複。玄音閣暗網的組成人員看似隐秘分散,實則聯系緊密,是以外人實在難以效仿,對于貴閣内部的情況更是無從知曉。”
東方問淵淡淡瞟了一眼廳外的遠山,語氣閑适:“可如今我隻是派人稍加查探,便能知道紀閣主對生死欲三部做了什麼調整,還能得知暗網的現狀、都城中人員幾何。甚至于前段時間,紀閣主拿着從我這裡賺到的銀子用在了哪處暗樁的重建上,我都了如指掌。”
紀煌音眼中寒芒微閃:“東方公子好手段,原來我玄音閣已被你摸了個透底!”
東方問淵搖頭否認:“這并不是我的人做的,我不過是讓人放話出去,隻說願意多花些銀子買消息,很快就找到願意賣消息的人了。”
他說着轉過頭來,看着紀煌音道:“看來紀閣主的玄音閣,保密一事上,做得不是很好啊。”
紀煌音不答,掌心卻攥緊了。
從來隻有玄音閣探别人的底,今天卻反過來了,曾經在她手上如銅牆鐵壁般的玄音閣,過了百餘年竟然發展得跟個篩子一樣,什麼人都能往裡瞧一眼。
這半年來,紀煌音清查閣中人手不可謂不仔細,沒想到還是有漏網之魚,看來有人打玄音閣的主意不是一天兩天,如若不然怎麼可能把人埋得如此之深,竟能逃過她的眼睛。
玄音閣中,仍有内奸!
東方問淵全然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玄音閣矗立江湖一百餘年,雖幾經沉浮,但玄音閣組織嚴密、所探所答從不失誤的聲名一向為江湖所認同,可見曆代閣主必然為閣内發展嘔心瀝血。隻不過紀閣主如今的一舉一動都能被外人輕易打探去,組織嚴密怕是算不上了。這樣下去,紀閣主如何對得起玄音祖師當年的心血?”
換做是那個敗家徒孫,經東方問淵這麼一激肯定就上當了,畢竟她那敗家徒孫沒腦子兼暴脾氣,如何沉得住氣?指不定此時已是臉紅脖子粗,急急忙忙地就要不惜一切代價揪出内奸證明自己。
可是祖師大人不同,她前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而今活過兩輩子,又在玄玉玦裡待了一百多年,連殺伐之氣都收斂了不少,東方問淵幾句話實在翻不起她心中的波瀾,頂多有些不爽。
紀煌音默默在心中把奔喪公子颠來倒去罵了十幾遍,面上卻收起了不快的神色,轉而十分虔誠地點頭說了句廢話:“東方公子說得很對,我也深覺對不起祖師的心血,實在是慚愧啊慚愧。我日後必當以東方公子此言為鞭策,為振興我閣盡心竭力。”
你說得都對,敗家徒孫确實是個廢物閣主,但是跟我這個祖師有什麼關系?
沒想到紀煌音忽然擺出一副從谏如流的态度來,就是不咬鈎,東方問淵不禁有幾分意外。從前紀煌音極易被人激怒,甚至連林妍靜的幾句挑釁都受不住,現在卻常常不鹹不淡的,讓人瞧不出她心裡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