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中的祭典辦了一上午，紀煌音一行人是午後方才出發上山，此時林間寒露早已蒸發，秋日暖陽正盛，越發顯出青雲山上楓林如火。

青雲山并不很高，但山勢延綿草木茂盛。芄蘭本來還擔心這裡遠離村莊人家，平日應該少有獵戶樵夫來此，山上的路隻怕是荊棘叢生難以行走，沒想上了山去才發現山路竟像剛開辟過的一般，十分好認

。

紀煌音記得這裡藥草豐富，便估計是有采藥人常在山間行走，以至于山路尚算好走。

紀煌音和芄蘭都是武功高強之人，跟來的兩個暗使也皆是好手，是以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就爬到了半山腰。

此時山路分成了兩條，一條往山之南，一條往山之北。

南面山路的走勢漸高，似乎通向一個開闊平緩的地方，且明顯常有人行走，北面的山路卻是細細一徑掩映在半人高雜草之中，遠遠可見再往後就是一片密林。

“從此處起，你們跟着我走。”紀煌音山北路徑前停下腳步，側首向身後幾人沉聲吩咐， “千萬跟緊了。”

衆人皆知祖師墓地的古怪，又見閣主神情嚴肅，當下自是不敢掉以輕心，全都跟緊了她的步伐依次踏入那條山北小徑。

踏過荒草小徑，衆人便覺越走越幽深。一入密林，不過幾十步之後樹木就開始變得茂密起來，像是一把把墨黑大傘壓在頭頂，巨大的樹冠幾乎遮住了所有的陽光，林中陰沉沉的。

紀煌音走在最前面，她看似朝着一個方向直走，身形步伐卻常常變換，有時倏忽改變方向卻又頃刻轉回原道，還時不時地提醒身後的人要如何挪動腳步。

芄蘭跟在紀煌音後面，慢慢察覺出這林中的山石草木有些說不出的詭異，很多地方看上去幾乎一模一樣，進入密林的人如果不注意行走，很容易就會迷失在這些相似的景物裡繞圈圈。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地跟着紀煌音，後面的兩個探音暗使也是片刻不敢放松。

走了約有一頓飯的功夫，除了紀煌音其他人都是額角冒汗，比剛剛上山還累。等到隐隐聽得有流水之聲時，紀煌音才終于停下了腳步。

“到了。”

紀煌音伸手撥開茂密的灌木叢走出密林，刹那間鋪天蓋地的日光從頭頂灑下，一處開闊平緩的山坡映入衆人眼簾。

已是深秋，這山坡上的野草早已枯黃，四周盡是落葉枯木，半點人迹也無。不遠處正有一條瀑布從山頂奔流而下，如銀白鲛绡，擊落出一汪碧色寒潭。寒潭邊上有些破敗坍塌的屋舍，早已看不出本來面目。

芄蘭和兩個暗使還在後面調勻氣息，紀煌音卻已擡手出掌勁風掃出，頃刻間将地上落葉清出一道路徑。

看到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出現在眼前，紀煌音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忽然驚覺此生已非前世，早已換了人間。

曾經她來到這裡成為玄音，現在她來到這裡卻又不再是玄音。

紀煌音終于動作，一言不發地往寒潭處快步走去，一步步來到那破敗得幾乎隻剩地基和石柱的道觀前，卻是越走越慢。

秋陽之下，那一堆長條青石砌成的殘牆早已爬滿了藤藓，屋頂是早就塌盡了的，後方的小院屋舍也被野草吞噬，完全不是從前的樣子，可是紀煌音在看到它們的刹那，卻恍惚回到了一百多年前。

金燦的日光須臾變作隆冬飄飛的白雪，她踏着深雪從那茫茫白霧中走到蒲團座下，虔誠叩拜。

就是在此處，她用凍僵的手哆嗦着将玄玉玦奉至頭頂。

“仙長曾說以此玄玉玦，可許我三件俗願，如今我來許第一個願望。”

“何願？”

“我要變強。”

記憶中的景象在此中斷，一百七十多年過去，隆冬時節的幻象皆如殿中供奉的神像一般，紛紛化為塵埃。

并非不記得，而是她忽然不想再憶。

前世種種，幽暗不可追，何必為此徒增煩惱？

話雖如此，紀煌音雙眼仍舊被潑灑的日光刺得生疼，她擡手遮住落下來的光芒，眼中一片晦暗不明。

“閣主，這裡真的有祖師墳墓！”

芄蘭驚喜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紀煌音這才回過神。她收拾好表情，斂袖走過去，果然看到那叢蓬草掩映下有一座石砌孤墳。

這座孤墳本修得大而牢固，卻終究因為百年光陰侵蝕，外圈的石砌都爛得差不多了，隻剩裡面的一座墳包，在這荒山之間孤零零地靜默着。

紀煌音站在碑前，面無表情地與自己的墳墓對立。

芄蘭等人已撥開了墓碑前的雜草，她用匕首細細刮下墓碑上的青苔，陰刻的字漸漸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