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拂曉,十幾名侍女便捧着洗漱梳妝的用具還有食盒穿過湖上曲廊向小築而去,她們訓練有素,全都凝神屏氣,放輕了腳步不敢弄出一點聲音,如同晨霧裡一列疾行的幽魂。
這些都是專為服侍閣主的侍女,昨夜閣主已醒,司音大人吩咐過她們,要按往日的規矩前來服侍。閣主性情本就暴躁,這一年來功法沒有突破便愈加變得古怪難伺候,玄音閣中的人隻要稍有不合她意之處便會受到懲罰,她們這些侍女更是時常遭到打罵。
聽聞閣主此次出關還是沒有突破天心正法第三層,隻怕待會少不得要有一場氣生。
一列人過了湖上的曲廊,領頭的侍女示意隊伍停下來,再次輕聲吩咐:“都聽好了,閣主昨夜剛醒,你們都小心着些,動作都給我放幹淨利落了,做完事便退下,不許多看多動,否則有你們苦頭吃。”
“是,多謝姑姑提醒。”衆侍女不約而同地深吸了口氣,端好東西低了頭小心翼翼地進到小築之中,仍然是半點聲響也無。
此時的紀煌音已經起來了,剛剛練完一輪天心正法。
昨夜重生之後她幾乎沒睡,到了快破曉時才迷糊了一會兒,也是天甫一亮便清醒了。
拂曉之時陰陽相接,正是練功的好時辰,玄音閣曆任閣主為了學習她傳下來的天心正法都保持了早起練功的好習慣。敗家徒孫雖然是祖師大人看過最爛泥扶不上牆的閣主,但在練功上還算勤奮,她的身體同樣保持了這個習慣按時清醒。
紀煌音才從榻上下來,正準備去出去打些水來洗漱便聽到‘叩叩’敲門聲響起,外面有人低聲詢問:“閣主?”
紀煌音認得那聲音,是敗家徒孫弄來伺候自己的一衆侍女中的領頭,她清了清嗓音,沉聲吩咐道:“進來吧。”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衆紫紗侍女半低着頭魚貫而入。
這些侍女謹慎地來到紀煌音面前,流水般奉上洗漱的用具,潔牙、淨面、梳頭,她們有着超乎尋常的細緻周到,根本無需紀煌音多言就已把一衆事處理妥帖了。
侍女們偷偷觀察着閣主的臉色,卻見她臉上一派淡然,叫人看不出心情如何,便隻能越加小心周到地服侍。
其實祖師大人看着這一切隻覺得頭疼。
她在玄玉玦中待了這麼久,不是不知道敗家徒孫這堪比皇家公主的排場,她自己也曾身份尊貴,比這更大的排場也受用過,隻是眼下玄音閣已是虛虧衰敗,閣主的陣仗還依舊要擺得那麼大,實在是浪費。
“請閣主更衣。”
梳洗完畢,兩個侍女捧上一套衣裙。
祖師大人正想着往後該簡樸些行事才對,因此就沒太注意到那衣裙的樣子,等她被伺候着換好衣服又戴上頭飾首飾,定睛往鏡中一瞧,霎時火氣蹭蹭往上冒。
鏡中人一襲大紅攢枝衣衫罩上銀紅雲紗,整個紅豔豔一團,各種金燦燦的繁複首飾挂了一頭一臉,又華麗又富貴,隻是那張原本就帶着豔色的臉被這堆東西一映襯,算不上有多美,反而顯得妖媚了。
這便是往日敗家徒孫最愛的打扮。
玄音閣再被玩幾年就滅了,她這敗家徒孫竟還有閑工夫天天卯足了勁打扮!
祖師大人的怒火一個沒收住,氣得擡手一揮,直接削掉了邊上的半塊座椅扶手。
“孽障!”
底下的人不知怎麼就惹得閣主不快,猛地瞧見那塊削飛的扶手幾乎吓個半死,紛紛跪成一片。
“奴婢們該死!請閣主息怒!”
紀煌音卻恍若未聞,隻看着自己的手掌皺眉頭。
真是不濟,如今這一掌竟隻能削掉半塊木頭片子。
她感慨了一陣,忽然發覺四周安靜得很,擡頭一看那些侍女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這才反應過來剛剛自己的行為有多麼吓人。
她那敗家徒孫是個性格陰晴不定的,有半點不如意便愛發落下頭的人,這些人本來每天都活得膽戰心驚,現在被她一吼一掌雙重打擊,早吓得魂都沒了。
這些人并不知道眼前的閣主已換了三魂七魄,成了那神龛上供奉的祖師大人,自然也就不知她是因為見了敗家徒孫的荒唐鋪張所以才生氣。
祖師大人也不好說自己動怒的原因,隻得順着演下去。
為了不顯得太突兀,紀煌音沉吟了片刻方道:“罷了,今日事多,本座就不同你們計較了,都起來吧。”
一屋子的侍女都松了口氣,道謝着起身。
紀煌音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錦雞開屏似的打扮,又晃了一眼屋子裡奢華鋪張的陳設,吩咐道:“去取一套素淨些的衣服來,再把這房中的礙眼物件收拾了,本座喜好潔簡,以後這些濃豔的東西不必再呈上來了。”
侍女們暗自詫異,華貴的衣裙和奢侈的裝飾都是閣主往日的心頭好,今天閣主卻說自己喜好潔簡,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不過閣主的脾氣向來捉摸不定,她們不敢多問,隻得不露聲色地一一答應照做,趕緊去衣櫃中翻找了一通,總算翻出來一套沒有什麼花樣的素色衣裙服侍閣主換了,又手腳麻利地照着她的指示撤去了房中許多東西。
看着鏡中的自己一身幹淨利落的打扮,房内也是清爽了許多,祖師大人總算稍感滿意。
呈上來的膳食花樣繁多,紀煌音隻挑了碗清淡的粥喝。這副身體已有氣血虛虧之症,在飲食上反而不能太過精細繁複,以免增加脾胃的負擔。
她用過早飯後又交代領頭的侍女,以後若無特别吩咐,她的一衣一食從簡即可,每日伺候的人也不需要這麼多,挑幾個得力的人做好這些事,其餘人手派去用得上的地方。
在紀煌音做這些的時候,玄音閣的司音也過來了。
芄蘭本想着昨夜閣主才醒,或許還有不适,又擔心閣主因為沖關失敗心情欠佳再次随意懲處下人,所以才一早趕過來。誰知她一進門,便見今日的閣主換了身利落的打扮,正一臉平靜地指揮人撤去屋内花花綠綠的陳設,還說今後要一切從簡,而侍女們也不見往日的驚惶之色,後湖小築難得有如此安甯的時候。
從前閣主喜愛擺排場,各種花費頗大,芄蘭不是沒有規勸過,但都沒什麼用,今天怎麼突然轉了個性子?
芄蘭看向座上身着窄袖長衣利落打扮的女子,她半垂着的雙眼裡看不出什麼情緒,卻莫名有一種巋然不動的自在與威嚴。
紀煌音察覺到有人在觀察她,擡起眼皮轉過臉來,看到是芄蘭後竟露出了一絲笑容:“你來了。”
芄蘭猛地一驚回過神來,低頭行禮:“閣主。”
紀煌音從座上起身:“來得正好,我還正想叫人去尋你。”
芄蘭聞言心中一沉,閣主莫非又是要問那人的事?可是那人把玄音閣派去的人都打了回來,還說……若是閣主知道了這些,隻怕又要生出事端來。
芄蘭神色微郁,頓了一頓,最終還是恭敬問道:“不知閣主有什麼吩咐?”
誰知自座上走來的閣主卻沒有開口問那人如何,隻道:“我閉關了這麼久,閣中的事務也該好好理一理了,你且随我去書房,将閣中這段時日的情況詳細說與我聽。”
芄蘭略感詫異地瞥了她一眼,在紀煌音眼神掃過來前極快地低了頭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