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滅又一次背靠在天牢的牆壁上,這一次,他再也沒能說出一個字。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他才喃喃自語般道:“這三年……都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具體的你去問羲和神上吧。”那人冷冷地丢下這句話,轉身出了天牢。
幽滅的身體慢慢從牆壁上滑了下來,終于躺倒在地上,躺在了那片狼藉的血肉裡,一雙重瞳之眸黑得毫無焦點,直到慢慢凝聚在眼前的一件東西上。
那是一隻眼睛,和他自己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不,除了那隻重瞳的眸子,其餘的都不一樣,這隻嵌在一片血肉中的眼睛,裡面寫滿了譏诮、嘲笑和滲出鮮血的玩世不恭。這的确是帝炎的眼睛,因為天上地下,再沒有一個人,可以用那無比溫柔的重瞳之眸演繹出這樣截然不同的不羁神色。
幽滅慢慢擡起手,将那塊嵌着眼睛的血淋淋的肉塊抱進了懷中,然而他已失卻焦點的眼睛卻沒有看見,當那隻染血的目瞳滑過他臉的時候,那隻重瞳中的譏诮之色仿佛更深了。
七日之後,幽滅被放出天牢,當面對羲和神上的時候,他竟是一句話都沒有說。羲和也沒有說話,甚至對他懷裡抱着的那件血淋淋的物事也沒有問一句,隻是讓那日來的那個赤着上身的神仙,帶他去九華摘星閣。
他還是什麼也不說,就這樣默默地跟在那個人身後,登上了九華摘星閣的瓊玉台階,滿目的仙氣缭繞,清冷無暇。這裡是個好地方,他想。一念之間,已是百年。
“幽滅,從今日起,由你司掌天界刑罰。”
他隻是應了一聲,再無多餘言語。
“同樣,即日起,你便是九華摘星閣真正的主人。”羲和神上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依舊溫聲說道。
這一次,他似乎連應也懶得應,隻是起身向着端坐仙案之後的女神施了一禮。
“幽滅,百年過去,你是否還沒忘記帝炎?”
他眸光微動,緩緩擡頭:“不,我已忘了。”
羲和神上釋然微笑:“很好,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
幽滅臉上殊無表情,忘與不忘,又能如何,這百年之間,他一直都在九華摘星閣上苦讀天界刑典,用一百年的時間,終于參透了四個字——天意難違。
“帝炎死的慘烈,震動了天君,念他亦是神裔,且個性酷烈,特準他魂魄不入輪回,侍從在幽冥之主左右,如今幽冥之主飛升成神,這百年間他亦任勞任怨,所以今日天君有谕,令他為地界新主,永掌黃泉。”
幽滅擡頭,望住羲和神上,“我可否見他一面?”
羲和搖頭,“幽冥之主終生不能離開地界,而那裡,也不是你随意能去的地方。”
“我們終究是兄弟。”
“從你成仙的那一日,你們兄弟就已緣盡,天意如此,就算你已是仙身,也不可強求,何況……”
“何況什麼?”
“何況直到他死的那一刻,他心裡也還是恨着你的。”
“恨我……”幽滅唇邊泛起一絲苦笑,“恨我不信守承諾,害他死無全屍,還是恨我無情無義,終歸是棄了這雙生莫逆的舊言……”
羲和望着他,不再說話,隻是幽幽地歎一口氣:“莫逆雙生,隻是舊緣,自肉身消滅的那一刻,你們兩人就再無半點幹系。”
她本以為幽滅會再說些什麼,然而卻沒想到他居然什麼也沒有說,他隻是向她點了點頭,說了一個字:“好”,然後轉身,向他的九華摘星閣走去。望着他清朗如九天皓月的俊逸背影,羲和也不禁有一瞬的愣仲,今日的幽滅,果然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幽滅了,然而天君的意志,真的就是所謂的天意麼?
莫逆雙生,渭水之畔的諾言,終究在千年萬年的時光中煙消雲散,然而在每一個午夜時分,在天界的九華摘星閣和地界的幽冥殿中,有兩雙一模一樣的重瞳之眸定定地望向頭頂那根本什麼都望不到的地方,那裡有一個巨大的命盤,在他們深不見底的瞳中緩緩開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