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塵撥開霧蒙蒙的記憶再次回到那天,他隐約記得自己躺在病床上,夏遲守在床邊緊緊握着他的手,眼睛都哭腫了。
至于何莉,她根本接受不了這個檢查結果,在走廊裡和醫生大吵大鬧,罵人家是庸醫還要帶陸塵轉院,最後還是李桂梅和夏國強把她攔住,生怕她情緒激動直接把陸塵從病床上拽下來。
入夜後,何莉先回了家,她要和陸廣平打電話聊聊這件事,想個解決辦法。夏國強和夏遲留在了醫院,等到夏國強坐在椅子上睡着後,夏遲湊到陸塵耳邊,看着雙眼緊閉的陸塵,小聲道:“我知道你沒睡。”
陸塵知道夏遲一直很擔心自己,他也不想讓夏遲擔心,但他現在的情緒仿佛一潭死水,沒有半點波瀾,沒法寬慰自己,也沒法安慰夏遲,于是他繼續閉着眼睛,沒有隻字回應。
走廊裡,偶有出來打熱水或上廁所的人,病房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這些雜音傳到陸塵耳中令他無比難受,在他看來人類活動的聲音沒有任何區别,就好像有無數個何莉在他身邊來來往往,吵的他腦袋都要炸了。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就在他痛苦萬分之時,耳邊突然傳來夏遲輕哼的歌謠,她的聲音仿佛帶着魔法,漸漸掩蓋掉了那些雜音。陸塵的心裡突然湧上一股熱流,這是他久違的情緒波動,此時此刻,他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心髒在跳動,以及麻藥逐漸失效後,身上各處傳來的痛感。
“夏遲……”他嘴唇輕輕動了動,不等他說完,淚水便從眼角滑落。陸塵略顯難堪的擡起手臂擋住眼睛,渾身顫抖着繼續說道:“好吵啊,說話的聲音好吵,頭也好疼……”
可此時此刻并沒有任何人說話,夏遲聽大夫說陸塵可能會出現妄想或幻聽的症狀,于是趕忙坐到他的枕邊,雙手捂住了他的耳朵,“還有嗎?”
“還有……”
夏遲無法,隻能側身躺在他身邊,本想繼續唱歌給他聽,但考慮到陸塵說說話的聲音吵,她就隻是輕輕哼着小星星的旋律,希望能分散一點他的注意力。
這招效果很好,沒一會兒的功夫,陸塵緊皺的眉頭便有所松動,又過一會兒後,便沉沉的睡着了。
住院期間,何莉隻來過一次,她站在床尾冷冷的看着陸塵,眼中情緒複雜,但陸塵顯然不想見她,始終閉着眼睛,母子倆沒有任何交流,直到出院後回到家中、陸廣平趕了回來。
可陸塵誰都不想見,他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不吃不喝,每當外面傳來何莉的聲音,他便用被子蒙住腦袋。陸廣平無法,強行撬開了他的門鎖,把他拽到客廳,強迫他喝了一碗粥。
久未進食的腸胃受到了刺激,陸塵跑到廁所将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到後來幹嘔膽汁,眼看孩子這麼一天天下去已經離死不遠了,陸廣平一籌莫展。
但陸廣平究竟怎麼想的,陸塵根本不在乎,很快他又恢複到了麻木的狀态,無法感知那些喜怒哀樂,内心再次變成了一潭死水。
陸廣平在南邊還有生意,不能不管,于是他考慮要不要先把陸塵帶過去,再看看大夫,休息一段時間後再給他找個學校重新上學。但陸塵生病這件事也刺激到了何莉,她的精神狀态也很差,她不理解自己為孩子付出了那麼多,為什麼卻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就在陸廣平左右為難之時,李桂梅找上了門。
薄薄的門闆根本擋不住何莉哭喊抱怨的聲音,陸塵躺在床上,在藥物的作用下,他最近總是打不起精神,眼皮很沉,昏昏欲睡,而何莉的聲音他好像也不在乎了,反正每天都是這樣,以後也不會改變。
結果就在他即将昏睡的那一刻,他突然聽見了李桂梅的聲音。
“莉啊,姐知道你是為孩子好,也知道你心裡委屈,但你委屈,孩子也委屈啊,陸塵是我看着長大的,那孩子得委屈成什麼樣才能去跳樓啊。”
……
“你就别再管了,你讓孩子松口氣,孩子都這樣了還說啥學習不學習的啊。”
……
“你要是信我,你就把孩子留這兒,你和廣平好好過日子去,孩子我替你看着。”
……
再之後的話陸塵就聽不清了,他疲憊的閉上眼睛,平靜的等待别人決定自己的命運。
最後,陸廣平帶着何莉離開了,陸塵就像一個剛剛浮出水面的溺水者,貪婪的汲取着氧氣,哪怕自此之後爸媽再也沒有回來過甚至又有了一個孩子,他仍然沒有任何抱怨的想法。
對他而言,已經死過一次的人,除了自由的活着,什麼都無關緊要了。
聽到這兒,喬頌終于明白他為什麼總是帶着随身聽,也明白了那天在醫院,他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的說“省的哪天被逼去跳樓”,并勸自己接受喬警官的存折。
父母親緣關系也總有斷的一天,而這,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陸塵:“所以你沒必要羨慕我,也沒必要替代我或成為我,做你自己就好。至于你所說的對她的感情,老實說,我不在的十年你倆都沒能在一起,現在就更不可能了。”
喬頌:“……”
黑暗中,陸塵看不清喬頌的臉,但他能猜到對方肯定是一臉大無語的表情,“我說的不對嗎?”
喬頌:“……對,你大爺的。”
陸塵:“都說了,别和鐘景明學。”
“要你管。”喬頌擡手搓搓臉,随即長出一口氣,輕聲歎道:“你倆是要22歲就結婚嗎?”
陸塵:“嗯。”
喬頌:“給我留個伴郎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