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景明微怔。
安娜扶着椅子坐下,“早幾年,我和我老公下崗,家裡沒錢,兒子那時候又生了病,要是有選擇誰想做這行啊,但是沒辦法,這行來錢快,我得努力掙錢給兒子治病。”
那時候,街上連小飯館都沒幾家,有的也是家庭小作坊,男的當主廚,女的當服務員兼收銀,要想找工作,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南邊打工。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背井離鄉的資本,于是街邊多了好多按摩店與蹲馬路等散活兒的中年男人。
四馬路就是其中之一,路邊的平房被改造成了一個個店面,需要賺錢的女人們聚集在此,穿着暴露的衣服,畫着誇張的妝容,努力維持笑臉迎接着各式各樣的客人。
起初,安娜是在家裡接客的,她男人幫她拉客,趁着白天孩子上學的時間賺錢,一次十塊,每個月下來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可有一天,孩子提前放學,回家見到了她自認最不堪的一幕。
從那之後,她的孩子總是躲着她,她也覺得沒臉見孩子,就從家裡搬了出來,在四馬路找了一家店,老闆包吃包住,隻要沒有客人,她就可以在自己幾平米的小房間内休息。再後來,她兒子的病越來越重,已經到了需要入院治療的地步,她就在接客之餘偷偷去醫院,遠遠的看一眼日漸瘦弱的孩子,抹掉眼淚繼續回四馬路給孩子賺醫藥費。
可到了最後,她的孩子還是走了。
她男人嫌棄她做過這行,現在又沒了孩子當負擔,就背着她偷偷把房子賣了,和别的女人跑去了南方。
安娜無家可歸,隻能繼續留在四馬路,日複一日。一開始她還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攢下一點錢去外面租個房子找個有尊嚴的工作,可時間久了,她自己都變得麻木了,她已經不再年輕,也不知道自己離開這行還能做什麼。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已經沒什麼盼頭,就這麼過吧,也許哪天就會得上一身髒病爛死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小房間裡。
按摩店的人員流動性很大,一茬又一茬,有時她見到剛入行的年輕小姑娘也會和她們聊聊天,被騙來的有,但更多的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麼。
來這兒的理由五花八門,但又出奇的一緻。
——家裡需要錢,而做這行來錢快。
安娜曾經勸走了幾個,可大多數時間,她也無能為力。
她的老闆是個胖胖的中年女人,紋着粗粗的眼線,每天都用摩絲好好打理着頭發。在這行裡,她人還算不錯,小姑娘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她也不為難人家,不像有的人把小姑娘騙到手,不接客就用各種方法虐待,或者一直打到屈服為止。
安娜歲數大了,點她的客人也越來越少,她和老闆關系不錯,閑着的時候就坐在外面和老闆聊天。老闆年輕時也是做這行的,南邊有錢的多,掙得也多,她幹了十幾年,等手裡攢了點資本,就跑回來自己開了個店。
用她的話說,幹這行的仿佛有個怪圈,一點踏入了這個圈子,這輩子就兜兜轉轉的再也離不開了。日後,要麼有錢自己當老闆再找年輕的小姑娘跳入這個火坑,要麼就一身髒病等死。
四馬路上人來人往,燈紅酒綠的街道,暗無天日的小房間,厚重的妝容下掩蓋的是日漸蒼老的臉,和逐漸麻木的精神。
蝼蟻一般的活着,死了也沒人在意。
……
安娜彎腰撿起地上的指甲油,厚厚的玻璃瓶非常堅固,并沒有摔壞,她看裡面還剩下一點,就把蓋子蓋好重新放回手包中。
“沒錢,沒吃飯的手藝,也沒錢去學吃飯的手藝,不幹這行還能幹嘛呢,總不能坐等着餓死吧。”
地上染着一大片指甲油,安娜想找個拖把打掃一下,但實在腰疼,打算休息一下再說。
這時,店裡的電話鈴響了,鐘景明接起電話,聽到對面是蔣貴醉醺醺的聲音後立刻挂斷。
安娜:“是你爸要回來了嗎?”
鐘景明收拾好自己的書包,冷淡道:“錢給你了是吧,你拿錢回去,一會兒蔣貴回來我和他說。”
安娜怔怔的看着他,想明白他的用意後心中苦澀,“我剛才說的那些,你不會相信了吧?”
鐘景明:“什麼?”
安娜笑了,“我騙你的,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好騙呢,像我們這樣的人,誰還編不出三五個悲慘身世,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就是為了騙那些冤大頭心軟好給我們花錢。你也别嫌這種手段低級,好用就行呗,上個月我們店裡一個小姑娘,稀裡嘩啦跟大老闆一頓訴苦一頓哭,讓他開了上千塊的酒,就那麼一晚上,都賺麻了。”
鐘景明:“……”
安娜:“我都不知道該說你天真還是傻,不過也是,天天就在學校裡混,也沒出去見過什麼世面,能被騙到也是正常的。今天阿姨就當免費教你了,以後别對誰都相信,你跟人家很熟嗎你就相信人家,小孩子真是的……就這腦袋怎麼考的年級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