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秀禮卻是沉默不語,似乎在糾結什麼事情,于秀麗看他如此也不敢打擾。
不過一會兒,四人便來到院落門口,剛踏入院中便聽得裡面的争吵聲:
“真是難以置信,這種事情你也能忘記?且不說一日三餐,一日一餐你都做不到,你連什麼時候吃飯,什麼時候不吃飯都沒印象,你這樣能叫人放得下心嗎?”
“我一忙起來不喜歡被幹擾,你又不是不知道。忙着忙着就錯過了。”
“吃飯也算是幹擾?”
“任何需要動腦動手的都會影響思考。”
“連基本的體力都保持不了,談何康複?”
“我這不是沒感覺嗎?”
“有時候我真想把你剖開來,看看到底是什麼構造,才能如此沒有自覺。”
這是長泱的聲音。
莫說于秀麗與于秀禮,就連李朔風與柳隐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感情充沛的長泱,說不出來的新奇,和她對話的漠然聲音很是不以為然。
待争吵的聲音停止下來,柳隐輕輕敲門:“殿下,人帶到了。”裡面傳來了一聲“進來”。
于秀禮愈發躁動不安,他感覺到自己的步履漂浮不定,一入房門,瞧見一抹牡丹屏風,乍看是繁花的牡丹,細看才發覺那是梅花,梅花團簇于雪地,有着說不出的怪異與不适配,看到擺放在一旁古琴,于秀禮不由得松了口氣,思緒這才安穩,腳步也變得踏實,就在此時,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驟然響起:“好久不見,蔺修禮。”
說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君弈,
于秀禮,不,是化名為于秀禮的蔺修禮此刻才意識到眼前的這位陵王不是别人,正是那個曾經随侍左右的阿弈。
那一刻,他才恍然大悟,一切的不解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難怪無塵法師這般信誓旦旦,覺得無論如何陵王都會收留他,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
多年不見,曾經同窗的少年已然長成青年,給人的感覺卻是一以貫之,所以一見便知道是他。身披黑色氅衣,襯得愈發豐神俊逸,他的身量較長,比從前高了不少,但是容貌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尤其是那雙眼睛和從前一般深不可測,或者說比起從前更加詭異莫測。
眼眸漆黑如墨,目光深不見底,與之對視既能感到寒潭的冷冽,又能感到刀鋒般的銳利。他的眼睛像極了他的母親,隻要是見過他們的人都能不由自主地把他們聯想起來,卻是形似神不似,他的神情多了幾分玩樂不恭,少了幾分憂慮擔憂,随着歲月的增長更加從容不迫,令人莫名生出信任。
他鄉逢故友,是件幸運的事情,回憶從前放眼當下,又是别一番滋味,千頭萬緒到頭來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瞪着眼睛發愣。
李朔風與柳隐皆不知前因後果,隻能默然而立,長泱則一如既往的置身事外,卻在不經意間打量着周遭。
蔺修禮久久不語,君弈也不急,手指親扣桌面,不動聲色道:“都站着幹嘛?坐下來說話。”
聽着這話,蔺修禮才回過神來,緩緩落座,李朔風與柳隐也依次坐下,沉默依舊持續着,蔺修禮有許多話卻不知如何開口,依舊是君弈先開口,隻不過不是問他,而是問他身旁的于秀麗:“你就是于秀麗?”
于秀麗忙不疊道:“是,我就是。”
君弈道:“你和于恪是什麼關系?”
“他是我大伯。”于秀麗眨了眨眼,很是不可思議,“殿下您怎麼會認識我大伯?”
“我不僅認識他,他還是我曾經的上司。”君弈也不避諱,目光掃過目瞪口呆的下屬,落到蔺修禮身上,徐徐說道,“我做過他的伴讀,那是我在宮外的事情了。”
李朔風與柳隐這才會過意來,他們知道君弈在宮外生活了好些年,直到十三歲才被接回宮,殊不知竟還有着這樣的經曆,更為驚人的是君弈竟能輕描淡寫地說出這段過往,似乎在說一件無比清淡的事情。
“殿下您是如何認出少爺的?”于秀麗也不再改口,直接稱呼蔺修禮為少爺。
“這封信。”君弈指了指桌案上的信件,“我也是通過字迹才認出來的。”
于秀麗看向長泱,“所以長姑娘覺得這字頗有蹊跷,也是因為……”
長泱點點頭:“我那時候便覺得這字像他,不料竟真有這樣一段緣由。”
“我寫過字帖給他臨摹,像我寫的很正常。”君弈歎道,“現在,我自己也寫不出這樣的字來了,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都不記得自己竟能寫出這樣的字來。”
聽得君弈與蔺修禮相互認識,于秀麗頓時激動不已,拽着蔺修禮的手,“少爺,咱們真的是找對人了!”
蔺修禮卻沒有說話,低着頭,不敢看君弈。
君弈在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你大伯既然還在蔺府當差,為何是你陪他過來?其他人呢?”
“蔺二爺葬身火海,蔺三爺也在三年前去世,蔺家其餘宗親皆避之不及。眼下能夠托付的也隻有遠在城郊的我了。”于秀麗苦澀道。
蔺三爺便是當年沖他發難的蔺守德,君弈的左手也是拜他所賜,聽得大仇得報本應欣喜,君弈的反應很淡,連眉頭都不曾一動,似乎死的隻是一個蒼蠅。
“蔺守德死了?”君弈冷不丁道,“這是哪位為民除害?”
于秀麗感受到了君弈話語間地譏諷,審慎道:“他是病死的。不知道從哪裡染上了怪病,突然間就病倒了,老爺尋了無數醫師過來,皆是無力回天,大夫都這樣說了,隻能拿藥吊着命,沒過多久便去了。”
君弈“哦”了一聲:“也算罪有應得。”
“虞夫人呢?”君弈問,他看過宗卷,犧牲者中并沒有虞夫人的姓名。
“夫人已在三年前病逝。”于秀麗答。
“這樣啊……”聽得恩人離世,君弈心中湧起一陣傷感。
“說來,也是因為夫人的緣故,我們才能成功脫逃。”于秀麗感慨道,“殿下應該也知道夫人信奉佛法,不僅是燒香拜佛,更喜歡聽寺廟中有學問的法師講授佛法,夫人生前時常去無憂寺聽經,夫人便在無塵法師那裡受的皈依,也是因為這段善緣,我們才能找到無塵法師,得法師引薦,才能到殿下這裡來。”
君弈聽出些意味來,微微挑眉:“這麼說,是無憂讓你們過來我這裡的?”
“正是。”于秀麗道,“法師讓我們過去找殿下,還說隻有殿下願意為少爺提供去處,殿下肯定願意收留。”
君弈舉起信件,上面寫着“陵王親啟”四字,很是不解:“他既然知道我不會拒絕,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多送一封信來?”
“是我們擔心,擔心殿下不願收留我們,無憂法師想了想便提筆書寫,讓我們帶給您。”于秀麗解釋道,“法師也說沒有這封信您也會幫助我們,我們那個時候實在不敢相信任何人,法師也是為了安我們的心,所以才寫了這封書信。”
“原來是這樣。”君弈悠悠道,“我就說他為什麼給我寫信,原來是這個緣故。”
“為什麼殿下認為法師不會給您寫信嗎?”于秀麗小心翼翼問。
“一般情況下,我們是不書信往來的,因為有血緣關系,他更是謹慎至極,不止書信,口頭上也鮮少提及。”君弈喟歎道,“即便是我,也覺得他謹慎過頭。”
“血緣關系?”一直沒有說話的蔺修禮忽的擡起頭,詫異道,“你們……有血緣關系?”
“對啊。”君弈解釋道,“他的祖母與我母親的母親是姐妹。從輩分來說,他是我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