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正是進入夢鄉的時刻,一輛馬車在樹林穿梭前行,馬車夫經驗老練,對于深山老林的地形可謂輕車熟路,夜裡穿行已是家常便飯,即便如此,今夜的駕駛依舊令他膽戰心驚,因為馬車裡載的不是一般人,而是從亂葬崗拉來的已死之人。
涼風習習,吹得車夫直抖擻,風掠過車簾,刮在人的臉頰,如刀一般的鋒利,沉睡中的男人被驚醒,睜眼望去,是陌生的光景,一個熟悉的聲音遂即映入耳畔,“太好了,您終于醒了?”
“不要、不要、我什麼都沒幹,别殺我,别殺我。”身着囚衣的男人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是我,荀管家,您不認得我了?是我,阿駱啊!”
“阿駱?你是符大人身邊的阿駱?”荀榮有些不可置信。
“是我。”
荀榮腦子依舊像一團漿糊,迷迷糊糊的,想不明白緣由,詫異道:“難不成,你也死了嗎?”
“哎呀,您瞧,您都被關傻了!”阿駱笑說,“我沒死,您也沒死,咱們在回岑州的路上。”
“岑州?”聽到故鄉之名,荀榮更是疑惑,“我不是被處死了嗎?怎麼在岑州的路上?隻聽說過喝孟婆湯,沒聽說過送故鄉的,這地府倒是比現世人道許多。”
“哎呀,都說了您沒死,沒死!”阿駱哭笑不得,“您還活着,我也還活着,如果您死了,我哪裡還能見到您呢?您是被處死了沒錯,服下了鶴頂紅,但好在您的體内有化解鶴頂紅的解藥,服下以後您隻是進入了假死狀态,隻要在一個時辰裡排除餘毒,就能活命。我原本還擔心趕不上,一直在亂葬崗蹲着,想着如果侍衛不把您挪出來,我在那蹲着也是無用,這樣一想便瞧見侍衛過來,接着我便為你們排毒,總算是保住了你們的性命。”
“你們......”荀榮喃喃道,似乎意識什麼,直起身來左顧右盼,“天壽呢?”
“這裡。”阿駱知道他擔憂什麼,“放心,都活着”
荀榮順着阿駱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在另一側熟睡的韋天壽,果如阿駱所說,無論是他,還是弟弟,都還活着,簡直是奇迹。
荀榮這才放松下來,腦子也漸漸清醒,劫後餘生,比起驚喜更多是疑惑:“你剛剛說我們體内有化解鶴頂紅的解藥?”
“是啊,這解藥藥效還長,足足有三個月呢!就連我家大人都說這東西稀罕得很,他都是第一次見。”
“你們這樣做,就不擔心後果嗎?”劫後重獲餘生本值得喜悅,荀榮卻總覺得事有蹊跷,經曆锒铛入獄,他不敢再相信任何所謂的“奇迹”,保持謹慎的态度。
“你還不了解大人嗎?大人敢這樣做,顯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阿駱很是自信,不同于膽戰心驚的馬夫,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荀榮沉默良久,思來想去,也隻剩一聲歎息:“也對,他既然出手,定是有了完全的準備。”
“所以,您啊,就放心吧,回家去,過安生日子,我會護送您過去的。”阿駱安撫道。
“這解藥,是怎麼進到我們體内的?”荀榮沉吟道,印象中自己并未有服用過解藥,。
阿駱想了想,說:“令弟的解藥是我們操辦的,您也知道,咱們在宮裡有些門路,認得宮裡的內侍們,送東西不算很難的事情。”
“這個我知道。”荀榮道,“我記得自己并沒有服用過類似之物,莫非......解藥被加在其他的食物裡,我是在毫無警覺的情況下服用的?”
“應該是。”看到荀榮的反應,阿駱不禁感到疑惑,“奇怪了,大人說您知道是誰令您服下的。”
這話語令荀榮摸不着頭腦,他開始思索此前服用過什麼東西,都沒有思索出所以然。
荀榮的反應令阿駱摸不着頭腦:“您不知道是誰嗎?大人說的話不應該有錯啊。”
荀榮依舊在思索着,陡然間一個記憶碎片浮現于腦海,愈發清晰可見,往日種種仿佛近在眼前,恍然大悟的同時不禁冷汗直流,喃喃道:“原來是那個時候......原來是那個時候......我竟然沒有發現......”
這句話一說出口,荀榮便後悔不已,如若自己發現了,說不定也活不到今日。
這便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冥冥之中所沒有察覺的,往往便隐藏着生的希望。
見他如此,顯然是回想起來了,阿駱點點頭,心滿意足道:“我就說嘛,大人說的話就不會有錯。”
聽到滿意的答複,阿駱也不做糾纏,他從小就跟着符續,對符續的話深信不疑,符續囑托他不多問,他自然點到為止。
荀榮問:“為什麼要救我?”
“因為——”阿駱微笑道,“您救過大人一命。”
當年荀榮确實救了奄奄一息的符續,隻是做了正常人的應該之舉,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人是鼎鼎大名的符續,如果他知道,隻怕自己沒有這麼好心,一念至此,不免愧疚:“舉手之勞?何至于此?”
“當然至于,我的命是大人救的,您如果不救大人,我也不能坐在這裡,論起來,您也算是”阿駱語氣輕快,“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我們大人記仇也記恩,不會忘記手刃仇人,更不會忘記報答恩人。”
荀榮沒有想到當年的善意竟有如此的回報,一時感慨萬分,他總覺得還有未言之語,又多問了句:“符大人可還說什麼?”
“荀管家果然聰明,我還沒說您就先猜到了,大人确實還有話讓我帶給您。”談起正事,阿駱收起笑臉,正色道,“大人讓我轉告您:‘你的恩我隻還一半,我在給你安置了套宅子,旁邊有田地,可避人耳目,當做剩下的一半。不用覺得有負擔,也不要感謝我,。回到故鄉好好地和弟弟過日子,永遠不要再回來,既然決定了要退出,就退得幹幹淨淨,不再與任何人有任何糾纏。’”
荀榮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覺,既有重獲新生的感動、逃過一劫的慶幸,又有誤入棋局的後怕感慨良多,久久不能平複。
“怎麼了?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阿駱擔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