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看位于勺子頂頭的兩顆星星,我們從第二顆星星直着走到第一顆星星,不要停,繼續往前走,走出兩顆星星相距的那麼遠,再走出兩顆星星相距的那麼遠,總共要多走出五個勺子頂頭那兩顆星星的距離,到達的那顆亮亮的星星,就是北極星。小晚,你試試看,能找到北極星嗎?就是我手指的那裡。”
楊晚兒看了看天空,又看林慕南的臉。
這樣手指星星給别人看,距離對方越遠,誤差自然就越大,林慕南于是朝楊晚兒靠近了幾分,語帶笑意:“就是那一顆。看到了嗎?”
楊晚兒點了點頭,說:“嗯。”
“從我們的地球看,北鬥七星的勺子柄一直是在轉動的,但是不管怎麼轉動,勺子頂頭的兩顆星星都還是指着北極星,也是指着北方,确定了北,也就确定了四方,所以如果在夜裡迷了路,你可以看着這幾顆星星确定方向。”
“那等我長大了,還能這樣看星星找方向嗎?”
“當然,這個方法大概還能管用幾萬年。在我們全卞國,還有其他所有北半球的國家,都管用。”
“幾萬年以後就不管用了嗎?”
“恐怕是不管用了吧。”
“為什麼?”
“以前,人們通過肉眼看星空,發現很多的星星日日月月年年都是同樣的模樣,就給它們起了名字叫‘恒星’,意思是永恒不變的星星,但實際上,恒星一直在變化着,不管是它們在宇宙中的位置,還是它們内部的化學反應,每一天都産生着巨大的變量。”
“為什麼人們看不見它們的變化?”
“人們之所以看不到那些變化,是因為人們都被困在了空間、時間的監獄裡。”
“以前,人們都在監獄裡看星星?”
林慕南笑了,自己早過了啟蒙階段,面對這樣青澀的問題,像有最纖細的神經突觸敏然一動,鍊接到了那種人之初的童真、好奇與喜悅,淺淡又綿長,嗓音不覺地極盡溫柔:“倒不是人們在監獄裡看星星。而是宇宙太大了,大到地球小得像芝麻,人們在地球上觀察星星,就像用吸管孔隙去觀察大海。宇宙包含的時間也特别漫長,漫長到用人的一生去看星星,就像用一秒鐘的時間去觀察一萬年。所以我才說人們都被困在了空間、時間的監獄裡。”
“那是不是永遠都看不到真相了?”
“大概是的。首功長老早就說了:宇宙和生命,對于這兩個存在,探求越久就越會覺得,我們了解得還太表淺,秘境深處,一直歸造化掌控,人類往往無能為力。”
“所以,看星星是沒有意義的事嗎?”
林慕南頓了幾秒鐘,才回答:“我想,人類總是需要幾雙凝望星空的眼睛。”
楊晚兒朝着林慕南細細地瞧着。
林慕南也投來視線看小姑娘,樹枝一搖,清風滿懷。
“冷嗎?”林慕南問。
楊晚兒搖了搖頭。
林慕南脫了外套,将小姑娘包裹住,逐粒系上了紐扣,眼睑低垂着,睫毛上好像泛着星光:“小晚,我小時候,我的父親也常給我講宇宙星空的故事。我曾經數過星星,大約就是跟你這麼大的時候開始數的,花了三年時間,才把可以用眼睛看到的星星都數完。你猜結果是多少顆?”
“多少顆?”
“兩千五百九十八顆,二五九八,念起來像不像安穩長大?我把這串數字送給你。你要平平安安、穩穩當當地長大成人,好不好?”
“二五九八?”
“嗯。”
“我記住了。”
“怪不得都說小晚聰明。”林慕南點點頭,“剛剛說了半天,你最先提出的問題有答案了吧?星星一直都在變化,一時看不出來,幾萬年之後星象就變了,等到那時候,用北鬥七星尋找北極星來指北的方法可能就不好用了。同樣的道理,隻要人類總是保留着幾雙凝望星空的眼睛,接力地觀測下去,星象變動時候總會洩露一點秘密,人類就有機會離真相更近一點了,永遠看不到真相也沒關系,正因為人類渺小,宇宙維度上隻要擴大一點點認知,就能翻天覆地地改變生活。”
“星空裡有很多秘密?”
“是啊。等你識了字,以後有興趣可以找來這一領域的文獻讀一讀。不過除了科學家的研究成果,真正想要前進一步,你要自己去思考。”
楊晚兒說:“南哥哥,等我有了新發現,那時候,換我來講給你聽。”
林慕南點頭,順口答應,說:“一言為定。”
楊晚兒向林慕南伸出了約定的手指。
直到淩晨一點多,小姑娘漂亮的眼睛裡仍然光芒閃爍。
林慕南不得不說:“小晚,咱們回去吧,該睡覺了。”
“好。”楊晚兒答應,關合卧室門的時候,她說,“晚安,數星星的人。”
林慕南不覺莞爾。
這一天,楊晚兒七歲零兩個多月,頭一次有人陪她看星空。
林慕南在身邊,将宇宙的奇妙娓娓道來,用時長久,雖然沒有撫摸與擁抱,但楊晚兒确定無疑地被人所看進了眼裡,那麼傾誠與傾情投入地。以後的歲月,她總是清晰記得,有個陽春的月夜,世界如此溫暖和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