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做的?
是了,她之前在他的夢境中流連多年,對稻妻的特色也該有所了解,也熟知他的口味,這道料理除了她,沒有别的人會做。
心中盤亘的冰川雪石被砂金色的星子燙了一燙,霎時熨帖成清泉潺潺。
“這道點心,模樣很是别緻啊。”應老爺是土生土長的化業鎮人士,自然不曾見過稻妻的特色料理。
“這是鲷魚燒,來自我的故鄉稻妻。”散兵心情頗好地開口解釋,伸手取了一個鲷魚燒,從尾巴處咬了一小口。
從尾巴開始吃是他從小的習慣,在夢境中之時,熒還說他這一點有點兒像貓。
鲷魚模樣的和果子憨态可掬,燒至焦糖色的表皮酥脆,隐約帶着牛乳的甘美,咬一口還能聽到斷裂的清脆聲,紅豆餡料熱燙綿密,甜而不膩,在味蕾上綻開久違的、如雲朵般散開的親切熟悉。
他吃得開心專注,陰郁的眉眼舒展開,模樣又俊俏又疏朗,看上去比先前可親許多。
應大小姐偷偷向熒遞了一個感激的眼神,後者唯恐被散兵發現,避之不及,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她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把目光重新移到心儀的少年人身上:“散兵公子喜歡就好。”
“……”少年的咀嚼和吞咽頓時停住,堇青色的眼眸中湧現一絲錯亂。
過了片刻,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清了清嗓子,好聽的聲音裡滿是不可置信:“這是,你做的?”
應大小姐不卑不亢,迎上他的眼眸:“是啊,您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而我身無長物,無以為報,隻能用拿手的廚藝回報一二。嘗試許久,終于在您離去之前,做出一次讓您滿意的菜肴,也算是我之幸事。”
“……”手裡還捧着一半鲷魚燒的散兵失語良久,瞥一眼左手邊恨不得鑽進地裡的熒,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
他慢慢咬住牙關,擠出一句不情不願的道謝:“應小姐言重,勞您費心了。”剩下那一半鲷魚燒拿在手裡,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進退為難。
眼風一動,他将吃掉了尾巴剩下上半條的鲷魚燒塞進左手邊那隻戰戰兢兢的兔子手裡:“師姐不嘗嘗?”嗓音溫柔至極。
熒知道這是暴露了,心下有苦難言:“我……”
“師姐?”應大小姐迷惑不已,“熒姐姐……?”
呵,叫得還挺親熱。散兵眉頭一挑,心下怒火漸旺,面上卻笑得愈發柔軟。她難道這麼喜歡聽别人叫她熒姐姐,逢人就教?他還記得她在夢境裡仗着他年幼哄騙他呢。
他笑盈盈地解釋:“是師姐,前幾日我同師姐玩鬧,故而喚她師妹。不過師姐不會怪罪我的,對嗎?畢竟從我五歲時,師姐就陪着我了。”話說到最後,已然是對着熒。
熒:啊?五歲?什麼五歲?啊啊啊啊散兵記得夢境中發生的事?!男主角都不記得,他一個男配怎麼會記得啊啊啊啊?!
心率瞬間飙到一百二,熒害怕自己一張嘴心髒便從嘴裡不受控地蹦出來,連忙低下頭裝鴕鳥,祈禱能不能找到一條地縫鑽進去躲過這一劫。
散兵繼續踩着她的理智嚣張挑釁:“我記得師姐也喜歡吃鲷魚燒,不過師姐喜歡從頭吃呢。正好我喜歡從尾巴吃,現在剩下頭吃不下,師姐應當不嫌棄我吧?你之前從不嫌棄我的。”
少年人眉眼彎彎,語若撒嬌,若不是熒了解他的脾性,否則還真的會暈乎乎地踩進他的糖衣陷阱。
此時不方便質問系統。熒隻好尴尬地笑笑:“不嫌棄,現在也不嫌棄。”
散兵也朝她笑笑:“那師姐怎麼不吃呢?”
我吃,我吃還不行嗎。熒悄咪咪瞪他一眼,憤恨地咬了一口鲷魚燒的頭,把它當作散兵來咬。
一口嘎嘣脆,滿齒香甜,看起來自己的手藝還是沒有退步的。她越吃火氣就越小,最後幹脆專心緻志埋頭吃飯,自動屏蔽了桌上其他三個人的聲音和視線,進入自閉幹飯狀态。
散兵:“……”
原本看她吃癟,他還暢快了一會兒,如今她連眼神都不願意給他,方才将将平息些許的心火再次燎原。
應大小姐笑容苦澀:“真想不到,散兵公子與熒姐姐還是青梅竹馬呢。”
散兵心情不爽快,連帶着想讓别人也不爽快,于是他緘默一笑算是默認,然後自顧自低頭吃菜,不再講話。
四個人中的兩個人埋頭苦吃,一個人黯然神傷,隻剩下應老爺端着酒杯幹笑兩聲,招呼仆從再上幾個菜。
吃完席散場,應老爺說有事要與散兵相商,讓兩個女孩先行離開。等仆從合上門後,他從管家遞來的托盤上拿起五張一萬兩的銀票,恭恭敬敬送到散兵手邊。
散兵原本正在綁因為飯後淨手而解開的護腕,見狀手上一頓,好笑地問:“應老爺,這是何意?”
“仙師救了我家小女,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應老爺拱手行了一禮,“應某隻是一介商戶,能給您的也隻不過些許盤纏,還望仙師不要推脫。”
散兵盯了他的眼眸片刻,輕輕呵了一聲:“應老爺是個實在人。”說完接過銀票,收起,“謝過您好意。”
“其實仙師能看出來吧,小女對您的心思。”察覺到散兵驟然冷下來的眉眼,應老爺有些尴尬,“抱歉,在下并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想着,若她近來打擾到您同您師姐,我這個做父親的,在此替她謝罪。”
散兵眯了眯眼,表情算不上晴朗:“言重。應小姐不怎麼叨擾我,反倒是同我師姐走得近些。”
他又想起那一聲脆生生的熒姐姐,在心底重重哼了一聲,不知道在生誰的氣。
“瑤兒這孩子……”應老爺無奈一歎,“我十五歲成婚,三年後才有了這個寶貝女兒,嬌寵了她十五年,讓她有些昏了頭。我——”
“歉不必再道。”散兵打斷他的話,堇青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他,“你十五成婚,十八有了女兒?”
如今不過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保養得宜,看上去不足而立之年。應老爺點點頭:“是。不知仙師貴庚幾何?”
散兵:“……十八。”
“哈哈。”一向強勢的少年人露出吃癟的神情,極快地拉進了兩人間的距離,應老爺爽朗一笑,“看來仙師要抓緊了。那應某在此先祝您和您師姐早日成婚,百年好合。”
“轟”,少年突然變成煮熟的蝦子,俊俏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介于竊喜和羞惱之間的複雜神色,半晌沒吱聲。
應老爺曉得他在害羞,不禁在心裡感歎年輕就是好,笑了笑,又慨歎道:“原先應某還以為能與仙師這般驚才絕豔的少年郎關系更上一層,成為一家人,沒想到……終究是緣分未到。”
放在以往,散兵聽到這話定要不爽,但方才應老爺說了幾句他愛聽的話,于是他破天荒沒有生氣。
堇青色的眼眸一暗,旋即劃過一道微芒。
少年笑得暗含深意,道:“一家人?這有何難。我也很想,同應老爺應小姐做一家人呢。”
踐行宴過後的第二天清晨他們才會離開,因此當日下午,熒和散兵還是待在應府休整。
散兵坐在自己房中的桌邊,耷拉着眼皮摩挲手裡的茶杯,眼神不時掃過窗外漸漸西斜的日頭。
快了……他想。
果不其然,下一秒傳來弱弱的敲門聲。散兵嗤笑一聲,置之不理,恍若未聞。
敲門聲響了一會兒,少女清甜又心虛的聲音代替了單調枯燥的咚咚咚:“阿散……”
這聲阿散的尾音微微揚上去,帶着點兒不易察覺的嬌,讓他不由自主想起前天晚上那個出格的夢境,以及那些旖旎的呻吟抽泣和求饒。細膩溫熱又緊緻的觸感似乎再次貼上他的皮膚,擁緊他。
散兵頓時像炸了毛的貓一樣龇開牙:“别這麼叫我!”
“哦。”門外的人悶悶地應了一聲。
門輕輕開了一道縫,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從那條縫隙裡探出來,小心翼翼。
散兵被她氣笑了:“這麼怕我,熒姐姐?”最後三個字咬得萬分刻意。
對哦,她才是姐姐,那憑什麼她戰戰兢兢的?熒剛想挺直腰背,忽然對上壓沉沉的堇青色眼睛,還沒打完的氣頓時洩得一幹二淨。
她垂頭喪氣地走到他跟前,手裡還捧着一個瓷碟,裡面整整齊齊地擺了小巧的梅子飯團和真鲷刺身——都是他最喜歡的。
餘晖流轉在她金色的發梢上,給少女掐了一道柔軟的橘紅色的邊兒,讓她看上去比美食更加可口。
散兵冷哼一聲,明知故問:“這是什麼?”
這男人是真的狗。熒隐晦地沖他翻了個白眼:“你明明都知道,這是給你做的飯呀。我瞧你今日席間沒怎麼吃東西,所以晚上給你做點兒你喜歡的。”
“哦,我席間沒怎麼吃東西?”散兵勾唇,“想不到熒姐姐這麼關心我啊。”
熒:“……”
“你别陰陽怪氣。”她将盤子重重放到桌子上,“我又、我又不是故意的。”
“如今這個世上,隻有你知道我的過去。你目睹過我的落魄,了解我的一切,我喜歡什麼,厭惡什麼,隻有你知道。”散兵擡起睫毛,堇青色的眼眸極潤極亮,仿佛深海裡倒映出的兩枚圓月,“你将這些,如此輕易地告訴另一個人。”
熒對上他控訴的眼神,呼吸登時一窒,愣愣地辯駁:“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把你的一切都告訴她,我隻是……我隻是告訴她你喜歡吃鲷魚燒,其他的什麼也沒說。”
“隻?”散兵嘲諷道。
“……”熒低下頭,聲音軟綿綿的,“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散兵冷笑一聲。
“對不起……”她慢慢蹭過來,流轉着美好光芒的眼眸眨巴眨巴,異常真誠地道歉,“真的,我不該沒有原則地告訴她,以後絕不會了,我發誓。對不起嘛……”
雖然不擅長道歉,但她有個雙胞胎哥哥,别的不敢說,這撒嬌的本事她論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對不起嘛,我真的知道錯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越蹭越近了……他略微側過身去,卻還是聞到她身上漿果的甜和薔薇的香,兩種氣味混在一起,仿佛一場令人心旌搖曳的美夢,幽幽向他襲來。
少女的哼哼唧唧充斥散兵的腦海,他忍無可忍,伸手推開她綿軟的臉頰:“行了,閉嘴。”
她不依不饒:“你還沒原諒我呢。”
散兵揉了揉太陽穴:“我說行了。”
“不行。”
“……”他咬緊牙根,閉上眼睛,“行了,我原諒你。趕緊給我滾出去,不想看見你。”
“好嘞!回見啦!”
熒提着裙擺,幹脆利落地轉身離開,徒留下少年一人僵在桌邊。
就在她閡上門扉的瞬間,系統的電子音忽然響起:
“叮咚!恭喜宿主,角色「散兵」好感度目前為(50/100),進度已經過半,請您再接再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