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窣的踏草之聲越來越近，視線裡出現一雙黑色的長靴，被水打濕的鞋面上還用銀線細繡了雲紋，但一路走來卻沒有沾染塵土。熒不禁感慨起這鞋子的講究。
“哈。”
輕笑的聲音似流水濺玉，熒愣了片刻，擡頭，對上笑意微涼的钴藍眼眸。
“師姐，三首蛟已除，下一個是什麼呢？”
師、師姐？！
對哦，熒忽然想起來，原身師承宗琏長老，和掌門的嫡傳弟子空算是入門最早的一批弟子了，那這也就意味着會有很多人叫她師姐，甚至叫她師叔。
那，這個美少年是……熒逆着光仰着頭凝望他片刻，看着他發梢的水一滴滴落到腳邊的小花上，微微蹙眉思索原著中是否有這麼一号人物。
容姿驚豔，用鞭，身着紫衫，繡紋繁複華美……哦，她想起來了，這是個路人小哥兒，但是因為星搓曾經提過一嘴他和熒是曆練搭檔，且描寫他人又美又帥，天資又高，所以評論區也有人說想看他和熒組cp，cp名字還叫什麼——散熒。
對，這個路人帥哥叫散兵！
好好一帥哥叫什麼不好啊非叫這個，想當初熒還在評論區笑話過這個名字，但現在進入了書中，看着這張臉，熒默默捂住了心口。
他就算叫狗蛋她都不會笑話他了！真的好帥啊，怎麼會有男孩子長得那麼精緻漂亮呢！而且既然大家都是搭檔，那就愉快地決定了，男主之後的下一個大腿就是你了，小師弟！
衣袍撩動的聲響拉回熒正在鼓舞雀躍的思緒，她一擡眸，直直對上小師弟那張從畫裡拓下來的俊臉，距離之近，她都能感受到清冽的水汽撲面而來，甚至還能看清他睫羽上顫顫巍巍的細小水滴。
小師弟半跪下身，高度維持在能和她平視。這個姿勢壓迫感很強，但他薄唇輕抿笑得人畜無害：“熒師姐，我已将三首蛟鏟除，不知掌門吩咐的下一個妖獸是什麼，所在何方啊？”
“啊……”熒眨了眨眼，“那個，我剛剛落水了，現在腦子有點不清醒，師弟你等一會兒讓我先想想……？”
蝶翅似的睫毛翕動兩下，他乖順地垂下眼，唇畔弧度不變：“好，師姐慢慢想。”
說完退回社交距離，重新站起身。少年清隽颀長的身影像刀，劈開重雲，天光貼着他還在滴水的輪廓乍然傾瀉，給他染上朦胧的光暈。
熒轉頭在腦海裡捶系統：“系統系統，你聽見他剛才說的話了嗎？快點告訴我現在劇情走到什麼時候了！”
藍色熒光屏上快速浮現一行字：“目前處在《凱風引》的劇情中前期，宿主和角色散兵還是第一次做搭檔下山曆練。每兩位下山曆練的弟子，掌門都會給三個妖獸當作任務，順利除完回山，即視為此次曆練通過，失敗則會遭受門規懲處。”
“您此次的任務目标是：三首蛟、槐花妖、夢娘。”
砂金色的瞳孔微微瞪大，熒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沒有看錯。
前兩個不提，最後那個夢娘，是男主空的目标任務啊！她記得很清楚，夢娘這種妖物會讓人陷入不願醒來的美夢，最後一行人還都是靠男主解救的。難道說他們要跟男主搶怪？可是她并不記得原著裡描寫過散兵和熒啊。
系統：“對哦，原著中散兵和原身雖然接到了這個任務，但是并沒有去降妖，具體原因不詳。”
熒：“你為什麼會不知道？你不是系統嗎？”
系統：“因為原著以及原著大綱沒有描寫的地方都需要宿主自行查明哦^_^這是我們給宿主您的趣味小遊戲。”
熒：“滾。”
系統：“好的呢^_^”
“咳咳，”她把系統捶回去，清了清嗓子站起來，走到倚着樹幹閉目養神的散兵身邊，“我想起來了，掌門師叔給的任務還有槐花妖和夢娘。”
微風輕搖日影斑駁中，散兵睜開眼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熒一瞬不瞬地關注着他的面部表情，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出點兒什麼關于不去除妖的蛛絲馬迹，奈何散兵表情管理實在逆天，她瞅了半晌也沒看出任何東西來。
小師弟感受到她灼灼的視線，似笑非笑叫了她一聲：“師姐。”
“嗯？”熒猛然回神，那種偷看被抓包的心虛感油然而生，“怎麼了？”
“師姐你……”尾音欲言又止地拖長，末了又低啞着下降，像荷葉上欲落不落的露珠，又像貓咪銳爪收起的肉墊，意外地勾人。
慘，不會這麼快就被還不熟的人發現這身體換了個芯子吧？熒咽了口口水，頂住散兵探究的明滅視線：“我？”
“師姐是忘記了避塵訣該如何用嗎？”沒想到少年朗聲輕笑起來，骨節分明的手抓起她的一片衣角揉撚，“這可不太妙啊。”
話音剛落，一道輕盈的紫光圍着她的身體躍動幾秒，濕答答黏糊糊的感覺立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幹淨爽利，似乎還有隐隐約約的馥郁清涼之香。
這就是仙術嗎？好方便，看來得趕快解開那個破封印。熒開心地眯了眯眼，微微仰頭直視散兵道謝：“說來慚愧，自從你把我從水裡救起，我就發現我的記憶好像出了點兒問題……我的确忘記了該如何使用咒術，不過你放心，我會盡量不拖你後腿的！這次先謝謝你呀。”
方才還笑得柔和清朗的少年收斂了笑意，薄唇繃成一道線，深邃又澄澈的眼眸一瞬間變得晦澀，“你在開玩笑？”
熒：？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又心虛，隻好低頭弱弱地承認錯誤：“我沒有，我真的發現自己把術法全部忘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快想起來的，不會拖你的後腿的。”
散兵不說話，熒也不敢擡頭，隻好全神貫注地盯捏着她袖擺的那隻手，手越攥越緊，把光潔的衣料攥出幾道歪歪扭扭的皺紋，又忽然松開，那角白綢皺巴巴地跌落，像極了萎落枝頭的殘花。
“對不起。”頭埋得更低，她又小聲道了一遍歉。他們兩個既然是搭檔，那她突然功力盡失，肯定是會影響到他的，但她目前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隻能用道歉來平複一下這位無辜師弟的怒意。
“無妨，你不用道歉。”
诶？熒眨了眨眼，然後慢慢慢慢擡起頭，看到少年平靜的面容。他沒有笑，也沒有像剛才那樣沉郁，隻是淡淡地瞥她一眼：“既然你忘記了，身為同門，我自當照看你，你不必擔心。”說完轉身就走，未紮的長發在空中飛揚。
熒沒弄清他的情緒變化為何如此快速，前面閑庭信步似的少年忽而回身，眉骨挺拔，側顔銳麗如刀。他眉梢微挑：“還不快跟上？”
“哦哦，來了。”熒連忙應聲。
先不管他是怎麼想的了，既然他說要保護她，那就是大腿，得趕緊抱啊！
熒提步就要朝散兵跑去，結果因為不習慣古代服飾而踩中了自己的裙擺，啪唧一聲摔了個狗啃泥。
熒：“……”
散兵：“…………”
在微風拂草簌簌有聲的寂靜中，熒一邊在内心仰天長嘯能不能給她在帥哥面前留點面子，一邊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來，這時散兵的魂魄才好像重新回體，少年的笑聲放肆地響徹這片江灘。
他一邊笑一邊嫌棄：“你是哪裡來的傻子，連路都不會走哈哈哈。”
熒：大哥，你能不能别笑了，我好丢臉啊！臭裙子那麼長幹什麼！
沒等熒在心裡罵完這條裙子，散兵重新走回到她跟前，膝蓋一彎微微俯下身——
等等，按照言情小說的套路，會不會是要公主抱？再不濟會不會要背她？雖然《凱風引》不是言情小說，但是她都穿書了所以它變成言情小說也不是不可能啊！現實中追她的人不少，但是她還沒有談過戀愛，沒跟異性有過這種程度的肢體接觸啊！
當熒正在頭腦風暴該如何拒絕第一次見面就要摟摟抱抱的異性時，散兵根本沒有給她過多時間糾結，他伸手就提溜起她的後衣領，連拖帶拽地把她拉扯起來，差點兒沒把她勒死。
傳送陣法亮起，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堆花疊葉間。
散兵帶着熒走進一座城池。
一路上孩提嬉笑商販叫賣，馬蹄陣陣車轅作響，風從窄巷中卷過，惹來臨街的桃花飛揚。
近些年影視劇上的影像并不能真實還原古代的集市，按照規定機位行走的演員始終不如眼前活生生笑鬧着的百姓生動，不管是零嘴攤位還是飾品攤位，都琳琅滿目，讓人眼花缭亂，熒好奇地東看西看，活像第一次進大觀園的劉姥姥。
散兵見狀從鼻腔裡輕嗤一聲，倒也沒說什麼。
最後這世界的原住民帶着她這個外來者輕車熟路地進了一家客棧，開了兩間上房，又要了一桌酒菜。散兵随意扔給小二一塊白銀，小二面露難色說找不開，大少爺擺擺手無所謂地說不用找了，出手闊氣得讓熒的心快要滴血。
散兵轉頭對上熒皺成一團的小臉兒：“你這是什麼表情？”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知你可否聽說過一句詩，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沒聽說過。我們修行者皆示錢财為身外之物，師姐。”散兵垂下眼睑給自己倒茶水，睫毛掩去钴藍眼眸，從熒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眼尾仿佛工筆描摹出的薄紅，倒是一副乖巧的模樣。
不知是不是熒的錯覺，她總感覺散兵說師姐二字時自然了許多，不似先前那般咬字刻意。
她很不見外地把自己的茶盞推到散兵跟前，沒理會他忽然微妙地頓住，嘴裡還念念有詞：“身外之物……那如你這般說法，骨肉血親，知己紅顔，金銀權勢，玉盤珍馐，這些都是身外之物，一個也不要在乎，既不是為了别人活，也不是為了自己活，那還有什麼意思？”
水流聲汩汩盛滿瓷盞，散兵放下茶壺，纖長的手指輕叩桌角，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熒也感受到氣氛忽然冷下來，于是開口換了個話題：“對了，說起槐花妖，你知道我們要去哪裡找她嗎？”
此時适逢店家開始上菜，兩個人默契地噤了聲，等待菜上齊全，熒的眼珠子差點兒沒瞪下來。
不是，兩個人吃這麼多？她簡直以為他叫了一桌滿漢全席。别人說錢财乃身外之物都是兩袖清風散财助人，怎麼到了他這兒反而成了花天酒地奢靡享受？奇怪。
熒在心裡給散兵打上第一個除了原著之外的标簽——敗家。
心裡指指點點歸心裡，但嘴上還是不能說的，畢竟這是她蹭他的飯，于是熒貫徹了老祖宗的食不言，一心一意撲在美食上。
飯菜倒還好，畢竟是現代穿越過來的，什麼好吃的都是嘗過的。最令熒驚豔的是這些原生态的甜點，什麼牛乳團子啦，什麼绯櫻餅啦，沒有了人工合成的甜味劑，每一口都是甜蜜的清香，滑過喉頭的那一瞬，回甘彌漫整個胸膛。
熒基本沒吃飯菜，自顧自抱着甜點啃得開心。散兵也沒怎麼動筷，隻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等最後小二來撤菜品時，熒才恍然生出浪費糧食的羞恥感。
“你方才想問，槐樹妖在哪？”突如其來的話題打斷了熒的自責，敗家子以手支颔，幽眸浮水，連語調都霧蒙蒙的。
熒沒接他的話茬，轉而問他是不是喝醉了，要不要去休息。
少年又輕笑一聲，悅耳的嗓音好似裹了流岚和沉睡的山川，聽得熒心下一跳，竟然荒謬生出些許熟悉之感：“看來師姐是真的，全然不記得了。”
還沒等熒開始心虛，散兵又合眸解釋道：“槐妖，木之鬼怪，喜水，□□陽壽元以為道。”
“你說，她會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