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神明的垂憐,也許是命運的既定,也許是渺茫宇宙中一點微不足道的巧合。
但如論如何,在高度清晰的精神力加持下,顧小絨一眼便看見了那個第一位進來的哨兵,她的精神力強大到甚至在瞬間就穿透了黑色的護目鏡,望見了鏡框後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
雪松味的信息素撲面而來,這一次她及時且完整地感知到了他。她看見韓奕對着她的方向舉起了槍,他拔槍的姿态利落挺拔,仍舊是熟悉的模樣。
她知道自己此時的樣子一定相當的可怖狼狽,不然無法解釋黑暗哨兵的動作為什麼會有瞬間的停滞,這簡直慢得不像是他。每次面對她的時候,他好像就已不再是他自己似的。
在哨兵意料之外的停頓裡,在最後珍貴的兩秒中,顧小絨仔仔細細地凝望着他,描摹過他濕潤的鬓角,蒼白的嘴唇,和扣在扳機上的、微微顫抖的指尖。
剩餘的時間已經不允許她有過多的思索,她被抽離到隻剩最後的、本能的渴望,那就是再見他最後一眼,隻最後一眼就好。
兩秒的時間過去,第二位哨兵從破口處落下,降落在韓奕身後,顧小絨聽到他發出一聲難以控制的驚呼,随後便火速舉起了槍。子彈從黑洞洞的槍口中飛馳而來,劃破寂靜的空間,顧小絨最後的視線仍舊落在韓奕的身上,他的模樣變得從未有過的清晰,卻又那樣遙遠。
子彈穿透加強的玻璃培養皿,将她的大腦貫穿,身後白光大盛,這棵遮天蔽日的、近乎完美形态的巨樹,就這樣在頃刻間破隕毀滅。
顧小絨緩緩閉上眼,在熾烈的光芒中迎來安息。
當楚飛緊随老師進入到被轟開的地底空間時,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這個森冷晦暗的地下空間被築造成一個巨大的圓型,仿佛是某種異類的巢穴,又仿佛孕育生命的宮-腔。無數的培養皿以比之前更加可怖密集的樣子排列其中,而更為可怕的是,這個巨大的、血肉堆積的叢林是被中心處那明亮熾烈的白光所連接的,這一整個地下洞穴,都在“她”的連接下仿佛活物一般的呼吸着。
此時的哨兵正與自己的向導高度綁定,透過向導的精神力感知,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眼前所有的軀體與靈魂,都被一張巨大的網絡籠罩。而這張巨網的中心,就這樣殘忍直白、沒有任何遮攔與阻礙地袒露在他們眼前。
巨大的培養皿散發着亮白的光芒,仿佛眼前這個岑寂世界中唯一的月亮。
一個頭顱正漂浮在透明的培養液中,被無數的管道插入連接。楚飛感到胃裡一陣翻湧,他第一次這樣痛恨自己的視覺敏銳度,因為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顆頭顱是活着的,即使後腦的顱骨已經被切開,幾乎完全袒露出白色的腦内結構,被青色與黑色的各類管道洶湧着占據,他甚至能看到大腦上緩緩浮動的青筋與血管。
更加令他窒息的是,雖然那顆頭顱已經被剃光了毛發,也緊緊閉着眼睛,可他仍舊能清晰地認出她的面容。似乎是被巨大的聲響所驚擾,她銀色的睫羽甚至還微微顫動了一下,能看見那雙玫瑰色眼簾下緩緩轉動的眼睛。
他記得那雙湛藍的眼睛,如同晴空時蔚藍的蒼穹、冬日晨時的寒星、原野裡沉靜的矢車菊,他對那雙眼睛已經太過熟悉。
顧小絨,那是她的名字。
身後接連傳來戰友們落地的腳步聲,楚飛聽到了比自己聲音更大的驚叫與咒罵,随後便是幾乎完全下意識的舉槍與扣動扳機。
“*****!這*****是什麼東西?!”驚恐的尖叫震得哨兵耳膜生疼,可是這竟然絲毫沒有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的目光一直注視着自己射出去的那道子彈,他這一槍打的極其精确,幾乎是瞬間爆頭、正中紅心。
随後,無數的槍林彈雨也随着剛才那顆子彈一道,從楚飛的身後擦過,直到那個發着光的巨大培養皿被打成了篩子,玻璃炸裂開來,這顆小巧的頭顱隻迸射出有限的血水與腦-漿,像是盛開的花一般被潑灑而出的狂狼席卷其中,随後轉瞬不見。
他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震驚到無法動彈,以至于甚至沒有發現眼前傾頹的身影。
曼琳比楚飛更快地反應過來,她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少将,當楚飛慢半拍地扶住長官的另一側時,他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如同崩碎的山體一般垮塌下來,他與曼琳兩個哨兵加在一塊,竟然無法将他扶起。
韓奕隻短暫地趔趄了一下,随後便緩慢穩住了身形,他将手臂從曼琳和楚飛的支撐中抽離出來,堪堪站定了身子。
現場一片混亂,直到兩小時後大規模的支援隊伍趕到,現場仍舊沒有被清掃完。
“科研院的人還有多久到?”沈骁理所應當地接過了現場的指揮工作:“‘一号區域’清點完沒?注意保護現場。”
他擡眼一看,見士兵們已經将機械臂運了進來,正攆過滿地破碎的玻璃渣,試圖将那一灘破碎到看不出形狀的頭顱撿拾起來。前任向導總負責人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命令他們停止,他随後從一旁的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了手套和工具,小心地朝着那攤破碎的玻璃與血肉走去。
撿拾工作持續了很久,沈骁始終神情專注、小心翼翼,甚至連沾染着血的地方都沒有踩到,他最終将那顆破碎的腦袋一片片放進盒子裡。
“國旗。”沈骁眼睛都沒擡地命令道,在士兵驚訝的目光中,雙手将盛放頭顱的盒子擺好,随後将艾澤洛瑞恩帝國的國旗覆蓋其上。事實上,如果條件允許,上面應該放上一束白色鸢尾的,沈骁這樣想着。
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強大的心态接納看見的一切,好幾位年輕哨兵被眼前的場景刺激到狂吐不止,還有一些幾乎是求着軍醫給自己注射一些鎮靜劑。
這裡發生的一切确實有些突破下限,在科研院的研究團隊到來後,清掃工作的進程被推進了許多,他們也從中排查到了更多關鍵的線索,包括但不限于1、2、3号向導的頭顱,甚至是晏澤本人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