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顧小絨第一次同南方軍一起行動,她是有數次任務經驗的向導,早已算不得新人,按理來說不該有什麼不适應的地方。可是擡頭看見戰機上曾經的敵軍标志,顧小絨的心裡仍舊湧動着一股難言的情緒,她将目光從那裡移開,放空在冰冷的金屬機體上。
南方聯盟的形成軌迹同北方全然不同,多虧曾經被禁制環綁在韓奕辦公室,顧小絨閱讀過那裡很多關于南方軍的曆史與起源。他們本身就是由傭兵起家,即使現在有所謂的組織架構,核心也仍就是聯合起來的軍閥,最開始仍就是有些分裂的狀态。
直到十年前,南方的傭兵們才被一位名叫晏景行的将軍統一,形成了如今的聯盟,也真正擁有了反抗北方帝國的力量,但即使到了現在,他們也還是保留着傭兵時代的特征。
這一次希裡斯派出的哨兵與向導隻有薇拉和顧小絨,其餘狂化哨兵都放置在戰機的冷藏庫裡,直到降落在目的地後才會啟動。
也許這就是顧小絨覺得不舒服的原因,除了戰機上南聯盟的标志之外,她腳下的冷凍倉庫裡,還密密麻麻地躺滿了封凍起來的哨兵,這讓她想着就覺得頭皮發麻。
鉛灰的天空陰冷潮濕,細碎的雨夾雜着雪持續地灑落着。這樣的天氣會使得凍土與冰層難以行進,陸軍的行動可能受到限制,北方一定會将攻擊重點放到空軍。不過,現在這已經不是顧小絨該操心的事。
經過權衡,她決定與薇拉一起守衛防禦系統,畢竟這裡是北方攻擊的重點。而防禦系統一旦被攻破,無論是他們還是南方軍都難逃一死,即使知道勝算不大,也要盡量支撐到把設備運輸完。
至于運輸環節,顧小絨交給了狂化哨兵去解決,希裡斯給出的資源十分寬裕,足有二十個狂化哨兵可供她使用,顧小絨将他們都分去執行運輸任務,隻留下幾個進行防禦。
阿爾塞拉城有三台設備,都是最新型号,瓦爾塔那則有兩台老舊型号,顧小絨隻能選擇防守阿爾塞拉,畢竟她目前也隻能對接一個哨兵,實在分身乏術。實話說,對于瓦爾塔那的那兩台設備,她沒有抱太大期望。
南方軍的短闆也在此時暴露無遺,顧小絨清楚,之前北方軍作戰時之所以能取得勝利,是在于極其統一的目标、整合的資源以及匹配的作戰系統。而此時,和顧小絨待在一起的,隻有冰冷的狂化哨兵,常規軍方面的配置更是無可比拟。雙方一個要守城,一個要撤離,本就不是一條心。
這是她替希裡斯做的第一件事,可千萬不能砸了。顧小絨回憶着「尾鴉」的命令,面色沉重。
另一邊,薇拉已經打開了戰機巨大的封凍倉,顧小絨看見她的指尖在操作面闆上靈巧地上下翻飛,不一會兒機械就發出巨大的嗡鳴與噴氣聲,裝有狂化哨兵的艙體被挨個彈出。
顧小絨跟在薇拉身後,看着她一個個檢查哨兵們基體的狀态、以及血氧飽和度等等。這些狂化哨兵都是由大量催化劑喂養出來的,他們的五感與體力都被藥劑催化到了極限,平日裡如果沒有向導的安撫與屏障,幾乎會立即陷入到發狂與失控的痛苦中,因此通常都是冰凍保存。
也隻有作戰時候,他們的脊椎中被注入了特殊藥劑,才能完全聽從指令、進行動作。她看見薇拉按下操作鍵,艙體上一道藍條迅速變短、消失不見,想來應該是已經注射完畢。最後輸入打開的指令,面闆彈出一道亮光掃描薇拉的瞳孔,确認了權限。
艙體中冷凍的液體迅速消失,連接的管子也都漸次斷開,哨兵們的指尖開始掙動。這熟悉的一幕讓顧小絨回憶起了她與韓奕在薩特斯堡壘的遇險,少将以一人之力血戰上百狂化哨兵的場面,她大概終其一生都無法忘記。
忽然想起了什麼,顧小絨開口問道:“這些哨兵有精神力連接口嗎?”
薩特斯遇見的那一批狂化哨兵,很明顯有個人意志,但同時也留有精神力缺口,方便“蝴蝶”的操縱和對接。
“你連這都知道啦?”薇拉的神情有些驚訝:“這一批沒有诶,是比較笨的那種……”
顧小絨點點頭,内心默默歎氣。她其實早該有所預料,如果蝴蝶還能使用的話,希裡斯也不會把她派來。沒有精神力缺口的狂化哨兵是沒有個人意志的,這就是他們最早遇見的那一種,機械、刻闆,雖然短期的爆發力強大,但實際上也很容易突破。
她在心中對瓦爾塔那直接判了死刑。
制作緻幻劑的設備占用空間很大,需要切割拆分運輸,幾乎每一個都需要耗費七八個小時。技術團隊已經就位,士兵與哨兵也都被分配完畢,顧小絨轉身朝着防禦系統走去,她有一種預感,也許今天晚上就會發生些什麼。時針已指向下午5點,看着表上飛速流逝的時間,顧小絨難以控制心底的焦灼。
見她的情緒一直很差,薇拉跟在身後默默扒拉着什麼,過了會兒竟然變戲法般地掏出了兩塊糖遞了過來。
“吃點甜的,心情會好些哦。”女哨兵眨了眨溫暖的棕色眼眸。
顧小絨微微一怔,這段時間她幾乎一直過着刀口舔血、時刻喪命的日子,苦痛似乎占據了她生命中過多的部分,以至于她都意識不到她的感知是苦痛的。
她伸手接過薇拉遞過來的糖,剝開了含進嘴裡,奶油的香甜瞬間彌漫在口腔裡。她的口腔傷痕累累,甚至自己咬斷過自己的舌根,被搶救回來接上後,那裡還是留下了崎岖不平的傷痕。柔軟的奶糖輕柔地撫過傷處,短暫的甜味讓她想起了曾經的時光,她想起了韓奕的吻。
心髒痛得無法呼吸,眼裡幾乎是頃刻間蓄滿淚水,卻又被硬忍着壓了下去。顧小絨擡起頭來,對薇拉露出一個笑容。
女哨兵靜靜地望着她,良久後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發紅的眼角。
夜色越深,顧小絨心中的憂慮就更甚。
她已不知第幾次将曼琳與布雷塔妮的資料調出來看,如果她的預感沒有錯,今天晚上南方軍将有幸同時碰到北方中央公會的哨兵總負責人和向導總負責人。阿爾塞拉和瓦爾塔那相距不遠,北方肯定是會一道拿下,說不定他們會兵分兩路,今晚她們會遇上的不是曼琳就是布雷塔妮。
“她們兩個你都認識嗎?”薇拉也仔細地看過了對方的資料,以及她們留存的一些作戰影像。
“布雷塔妮是在我之後來的。”顧小絨搖搖頭,她關閉了屏幕,閉上了生疼的眼睛。
“反正她倆都是那位少将的人吧。”薇拉言簡意赅地總結到。
“嗯。”顧小絨點點頭,她叮囑道:“曼琳是韓奕一手帶出來的,身手和意識都很一流。”
“你說的我都對她有興趣了。”薇拉露出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我真的很好奇那位少将诶,現在南方已經把他傳得神乎其神,他才是北方的實際主宰者,是吧。”
“……”顧小絨内心苦澀,沒能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