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奕和楚飛正坐在她的病床前,剛剛看完了在場衆人的記錄儀。曼琳雖然預感到這次的押送可能會有風險,但她也實在沒有想到,希裡斯這樣的人物竟然會親自過來營救顧小絨。如果說之前,她的潛意識裡還在抗拒承認顧小絨是間諜的事實,那麼現在,現實就已經把她壓在了地上狠狠摩擦。
顧小絨從來沒有顯示出如此強大的實力,之前的每一次訓練、甚至是實戰任務,她都以防守為主。曼琳的腦海中出現了女孩緘默沉靜的模樣,那張原本熟悉而溫柔的面容,竟在此刻變得有些模糊。也許因為她這樣溫存的面具,曼琳也差點忘記了,她是第一次實戰訓練時就一人單扛三位A級向導進攻的人,那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S級哨兵身上,完全忽略了她如此可怕的精神力。
他們輸得狼狽,在場所有哨兵隻有唯一的S級言韶有能力與希裡斯一戰,還以重傷告終。顧小絨最後的那句:“夠了。”和希裡斯的收刀,看上去更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與憐憫。
可她已經盡力了,整個帝國上下隻有一個哨兵能與希裡斯戰成平手,那人現在就在她的床前,沉黑的雙眸靜靜地注視着她。
“老師,對不起。”曼琳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我沒有辦好事,讓您失望了。”連押送個人都做不好,也許自己還沒有辦法擔當起哨兵總負責人這一職務,她想着。
“别想太多。”韓奕神色平靜地收了投屏,藍光從空中消失,可是他這樣的平靜讓曼琳的心裡更加難受,她甯願老師此刻是憤怒的。
“好歹我們現在知道了,希裡斯和顧小絨,還有那個‘尾鴉’是一夥的。”楚飛也用半是安慰的語調說道,曼琳有些好笑地睜開眼,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楚飛,感覺這個一直以來有些莽撞的師弟,好像忽然成長了很多。
“楚飛,曼琳病愈之前,你負責分擔她的工作。”韓奕下完命令後,将桌上的通訊器收回了手裡,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那個,老師……”一聽到這兒,楚飛忙不疊地開口,他其實老早就想報告了,隻是因為今天上午這檔子意外一直沒時間說:“上面指派的向導總負責人過來了,她想要找您報道已經很久了,您要不要……”
“讓她到你這報道就行。”韓奕神色淡漠,轉身就要走。
“啊可是……布雷塔妮少校說她認識您?”楚飛面色為難,韓奕可算停下了腳步,盡管他的面容已經在不耐煩的邊緣。
曼琳豎起了耳朵,她前段時間的重心一直都在押送這事上面,把過來報道的新向導負責人給忘了,據說新來的布雷塔妮少校原本是第七地方公會的向導總負責人,她比林軒還小了一屆,雖然也與韓奕、沈骁同時在中央公會裡服役過,但彼此沒有特别熟。
程浩的烏鴉嘴還是成真了,布雷塔妮退役後去了地方公會,結識了一位哨兵,最後與之結婚……
“等等。”這個情節讓曼琳有些莫名地熟悉:“不要告訴我她又嫁給了西裡埃克斯家的人。”
“你還真的說對了。”楚飛面露無奈:“她還真就嫁給了西裡埃克斯,那人是萊安的一個遠房堂兄。”
“打住打住打住。”曼琳扶了扶裹在額角的紗布,覺得頭更疼了。
“不過我去查了查,那人和萊安關系比較遠,似乎和家裡有矛盾。”楚飛趕緊安撫:“他好像為了迎娶布雷塔妮,和家族斷聯了,連貴族身份都不要了……”
原來如此,曼琳明白了。聽楚飛的說法,這位布雷塔妮既和萊安有一些親屬關系,整個人又處于更中立的位置,如果這是女皇的意思,那想必也還是希望萊安與韓奕各退一步。
少将的耐心終于告罄,他扔下一句:“走了。”随後果斷起身,拉開了病房的門。
在曼琳的全力暗示下,楚飛追着出了門,悄悄跟在韓奕身後。
自從間諜事發之後,老師表現得實在是過于平靜。
窗外的蒼穹已完全被黑雲覆蓋,流瀑傾瀉、暴雨如注,雷電的轟鳴與閃電的明滅沾滿了視線。少将走得很快,轉眼身影便朝着樓梯下去。楚飛本想遠遠跟着,但衡量了一下對方的速度又害怕跟丢,在少将又消失在一個轉角後,他不得不抓着手裡的傘提升了速度。
醫院背後有一個廣闊的花園,據說在夏季的時候種滿了花木,是一直以來都是傷員和病員休養、散步的地方。隻是在十年的冬季之後,曾經郁郁蔥蔥的花葉已不見了蹤迹,隻留下冷硬的山石和雕塑,還靜卧在凍土與積雪裡。再也沒有人來這裡散步,花園也就逐漸荒蕪。
楚飛追上來時,韓奕正伫立在凋敝空寂的花園中央,暴雨如同刀子一般插在他的身上,那身華美筆挺的軍服被淹沒在瓢潑的雨幕中,黯然失色。他們的身前伫立着一尊白色的雕塑,塑像面容柔美、眉眼低垂,沉靜地望着世間的一切苦痛與歡欣。
少将的手放在一旁陳舊的石欄上,緊緊地扣進去,哨兵巨大的力量使得欄杆碎裂、飛石四濺。破損的石棱尖銳地紮進他的掌心,曾經被向導無比珍視的指尖,毫不留情地插進了石體深處,那隻手青筋暴起、血流如注,即使在暴雨的沖刷下,鮮紅的血迹仍舊浸透了整個石欄。
楚飛拿着傘快步跑了上來,這把可憐的傘在狂風暴雨下沒有任何實際的作用,他也被淋了個渾身濕透。可真的臨到了跟前,他卻又不敢再靠近。
“老師……”年輕哨兵停在了五米之外的地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韓奕沒有回頭,隻咬着牙、冷冷說出一個字:“滾。”
“是!”楚飛毫不懷疑,即使現在他已經身為少校,老師仍舊可以一腳給他踹過來。他上前将手中的傘放在了一旁的石欄上,随後立即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