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隻有沉默,顧小絨蜷縮起身子,一動不動。曼琳隔得稍遠,還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卻見下一秒楚飛如同離弦之箭一般朝着審訊台沖了過去,一聲巨大的聲響從耳畔傳來,曼琳回過頭時韓奕的背影已離開了暗室,幾乎隻剩下一抹殘影。
向導的下颌緊緊咬住,鮮血從她的口中淋漓落下。也許是不願再洩露更多信息,又或許是承受不了持續注射帶來的痛苦,顧小絨選擇咬斷舌頭,這個人體最柔軟的地方排布着密集的血管與動脈,創口夠大的話極有可能失血而死。
哨兵的動作迅捷至極,幾乎隻是眨眼的一瞬間,楚飛就已經沖到了顧小絨的面前,他的手朝着她的臉頰一捏,幹脆利落地卸掉了下颌。牙關一松,巨量的鮮血霎時噴湧了出來,迸射了哨兵一身。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怔愣了兩秒,楚飛感覺到自己的肩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開,幾乎将他整個人都掀飛。反應過來時,少将已經抱着血泊中的向導朝外奔去。
宋明遠也立即回過了神來,他随即起身高聲命令道:“不能讓她死了,立刻搶救!”
對于軍區醫院來說,今天送來搶救的人員身份有些特殊,看着眼前黑壓壓的一衆軍官,醫生也大概判斷出了一二。帝國對藥物與刑訊方面的逼供向來克制,緊急戰争法案已經很久未曾啟動,即使是年長的主任醫生,也已經多年沒有遇到這種情況了。
顧小絨對自己下了死手,還好楚飛動作夠快,但她的舌根仍舊幾乎斷裂了大半,再加上持續四天半不間斷地注射軟化劑,她的身體極為虛弱,原本以為隻是止血和縫合這一件事,卻沒想到手術時間意外的長,等到兩個小時過後曼琳的神色也變得難看起來,她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手術室外負責搶救的醫生走了出來,被眼前一衆軍官團團圍住,醫生看上去已經有些疲憊,他耐心地跟他們解釋現在的狀況。受軟化劑持續注射的影響,顧小絨的免疫力與身體機能幾乎已降到最低,再加上她還在生理期,兩重原因的疊加使得大量出血難以止住,他們已經輸送了幾千毫升的血,但向導的凝血功能已近乎喪失。
“說重點。”最終仍就是少将發話。
“我的意思是……”醫生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如果出血還是止不住……受審者有可能死亡。”
突如其來的沉默彌漫在醫院的走廊,窗外已不知何時一片黑暗,天穹就像破了一般往下傾倒着雪,冷冽的風暴幾乎是兇猛地撞擊着玻璃與建築體,可是彌漫在現場所有人之間的隻有死寂。
暗淡的光線下,少将深黑的眼冰冷如刀:“她不能死。”他隻說出這短短四個字,醫生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臉上浮現出為難與懼意。
“叫你們院長過來一下。”最終稍微年長一些的盧卡斯上校發了話,軍區醫院的院長年輕時候有外科聖手之稱,即使現在也是整個醫院的主心骨,無論如何,至少可以緩解一下此刻緊張的情況。
“好……好的。”醫生尋到了一絲生機,趕緊轉身退回了手術室,緊接着一位護士被派遣了出去。
負責主審的宋明遠上校臉色鐵青,他已嚴格按照審訊規則行事,第二針也不過是生理鹽水,他本人也享有法律賦予的豁免權,受審者自殺這樣的事不會追究他的責任。隻是看了看某位軍部實際掌權者的臉色,宋明遠已經開始擔心自己日後是否升遷無望。
顧小絨确實不能死,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她仍舊隐瞞着一部分的關鍵信息,如果她死了,好不容易追蹤到的線索就又斷了。
楚飛的半個上身幾乎都泡在顧小絨的血裡,到現在已經幹涸凝結,韓奕的身上也沾了不少,濃郁的血腥味萦繞不散。
這一陣突如其來的意外使得情況變得十分複雜,即使已經确認了顧小絨的間諜身份,公會也不能太長時間扣留,在最長15天的羁押之後軍事法庭就會介入,這時就将轉送去往臨時監獄,直到罪證确鑿、宣判正式入獄。而以顧小絨現在的情況,就算救回來了,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再進行注射,他們還沒有将信息完全審出來,就要将她轉交給法庭了。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先回去休息。”少将終于轉過了身來,對着宋明遠和盧卡斯說:“之後的流程也由你們負責繼續跟進。”“是,長官。”兩位上校領命,眼見韓奕情緒平靜,沒有半點要問罪的樣子,宋明遠惴惴的眼神可算放松了一些。“曼琳,之後的押送就由你負責。”少将繼續吩咐道。
這是完全不打算考慮人沒了的情況嗎……曼琳隻敢在心裡想想,不敢露出來一點,她趕緊答應着。
“你們也回去吧。”少将說着,靠在一旁的牆壁阖上了眼,外人走後,他終于流露出了一絲疲憊。
這熟悉的一幕讓曼琳覺得時光倒轉,仿佛這隻是某次常規的抵抗訓練,向導受了傷、他們過來幫忙,一切都還像從前一樣。這不是韓奕第一次在手術室外等顧小絨,此時此刻,他的神情與站姿都同從前一樣。
直到此時,曼琳才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重新回到了韓奕的身上,每次顧小絨受傷的時候,老師的周身都會散發出一股難以控制的焦躁與排斥,有時候甚至近乎于攻擊。他不想讓任何人靠近過來,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
她感覺到諾蘭在悄悄扯她的衣服,朝她露出一個幾近懇求的眼神,她意識到自己是時候離開了。一旁的楚飛和周烨也同她交換了目光,四人同時走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