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認顧時會好好待在房間後,宿辰宇禮貌地“請”小野出去。
“用完就趕我走,真過分。您關于我項目數據洩露的事情還沒給我解釋呢。”小野雙手抱胸,對宿辰宇說。他的目光卻并沒有落在宿辰宇身上,而是聚焦在宿辰宇身後的噴泉上。
那是一個聖母像噴泉。水花從聖母手中高舉的捧花中噴灑出來,一部分落在旁邊小天使捧着的罐子中,一部分落直接在她腳下巨大的水池中。
但小天使罐子中的水最終還是會落入大水池中。罐子的儲水隻是一個暫時的緩沖罷了。
小野想着,收回視線,将目光正式落在宿辰宇身上,說:
“前輩,你可要給我一個交代。我項目的核心,怎麼到前輩家裡了。”
宿辰宇那邊暫且不提,先說重新開機的Second。理所當然,Second現在無法動用主腦的控制權,和顧時進行交談了。
Second察覺了顧時再次失憶的事實。然而正如小野所言,顧時震蕩的精神力讓Second無法對大腦施加刺激,強行讓顧時恢複記憶。
甚至由于Second位于顧時腦内,能夠更清晰地觀察顧時的精神海:這裡刮着仿佛永不停歇的風暴,精神力沒有一刻是平靜的。
宿辰宇冒然删除顧時的記憶起了反效果,這裡不止顧時的記憶 ,還有别的世界的“顧時”的。有Second所知曉的,有Second沒有接觸過的。
為了防止顧時的記憶被驟然湧入的其他記憶沖散,Second耗盡能量保護了顧時本身的記憶,直到小野“充電”。
現在小野的身份對顧時來說尚不明朗,但Second十分清楚:他和夏天一樣,是顧時的孩子。還是比夏天棘手的多的熊孩子,因為他擁有巨大的力量,卻沒有得到正确的引導。
擁有“因果”力量的Enigma,現在世界糾纏在一起就是他所創造的“因”。小野似乎想改變什麼,為此不惜過量使用能力,耗空自己的身體。
Second能感覺到,小野用自己的力量給它“充電”時,精神力非常虛弱。如果是正常Enigma的精神力強度,小野應該不用身體接觸,也能完成對Second的充電。
但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Second聯系不上顧時了。Second反複試圖與顧時重連,都隻有冰冷的電子音:
“重複,程序錯誤。”
在電子音響起時,Second又重新捕獲了那個異常時間波動。聯系現在已經9月9日,Second可以判定,遊戲已經開始了。如今顧時的狀态已經越來越被動,越晚恢複記憶,事态就可能越糟糕。
Second惴惴不安地想,顧時的精神海,真的還可能平靜嗎?
還是會一直波動到所謂的遊戲結束?
顧時渾然不知Second的憂慮,他看着躺在自己身邊的宿辰宇。顧時還是不習慣有陌生人和自己躺在同一張床上,哪怕是自己名義上的丈夫。
宿辰宇知道顧時很忐忑、睡不着,但經曆過顧時失憶的他,知道這是正常現象。宿辰宇側過身,将顧時摟進自己懷裡,說:“明天我們去營養科給你調理身體,你身體太差了。”
哪怕室内沒有開燈,顧時依然可以看見那雙眼睛裡的悲傷、自責。但顧時并不感動,甚至莫名覺得好笑,雖然他不知道前因後果。這是身體的自發反應。
“想笑就笑吧,我都接受。”宿辰宇果然聽見懷裡顧時的笑聲 。那是一種諷刺的笑聲,是隻有聽見不值得相信的事,才會發出的笑聲。
宿辰宇并不生氣,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摟緊了顧時,在心裡默默想:就這樣吧。就這樣做一對怨侶。
反正宿辰宇不會放手。他是一個很關注“顧時”的人,從他還偷窺平行時空的顧時就看得出來。一開始他對“顧時”起殺心的根本原因也是發現,“顧時”真的會和其他人在一起。
宿辰宇自己偶爾也覺得,他對顧時的關注簡直莫名其妙。但看不見顧時,他就會覺得很空虛,仿佛靈魂裡缺了一塊。
也許校慶是一個機會。雖然顧時現在想離婚,但等他想起過去在學校經曆過的事情,就不會想離開了。宿辰宇知道在S工大中和顧時經曆的一切,是他們婚姻的決定性因素。
宿辰宇記得,S工大的校慶定在9月13日。明天再給顧時說吧,讓他和自己一起去。去看看過去的宿舍樓,看看做實驗的月亮灣,最後看看當年許下實驗的遊泳池。
“我的光腦呢?”宿辰宇聽見顧時有些悶的聲音,因為他被宿辰宇強行摟在懷裡。
“什麼光腦?”宿辰宇真沒反應過來。總不能顧時失憶了,還記得自己工作吧。
“Tour,别裝傻。”顧時試圖掙脫宿辰宇的懷抱,未果。
宿辰宇主動放開了顧時,将Tour還給他。顧時注意到,Tour變成主光腦了。理所當然,就算顧時請假,工作方面的消息也基本沒有停止。一打開聯絡界面,滿是鮮紅的未讀消息。
宿辰宇背過身去,聽見顧時和别人聯系的聲音。那種脈脈的溫情在顧時熟練的回複工作安排中蕩然無存,隻剩下熟悉的煩躁。
宿辰宇承認,他不僅聽見顧時的消息提示音、通話音煩,而且聽見顧時處理事務的事情也感到煩躁。顧時的聲線舒緩耐心、說話口齒清晰,但他一遍又一遍給對面重複的聲音,足以将之變調為一種催命符:
“不是,是9月2日發布的通知,紀委那邊已經過去了。”
“不是成員廉潔調查,是下屬公司,那不是同一個東西。”
“是紀委負責的下屬公司廉潔調查,不是廉政!廉潔要求和廉政要求是兩個東西。”
顧時說着說着,直接坐起身,快步離開了房間。“咔哒”一聲,房間裡又隻剩下宿辰宇一個人了。宿辰宇歎了一口氣,看向身邊顧時睡出來的凹陷。
不記得丈夫、不記得家人,連自己的名字都差點不記得了,但工作一點沒忘。
宿辰宇忽然又想起來,他為什麼開始窺視平行時空了。原本宿辰宇心裡已經開始偏斜向顧時的天平,又随着他的心冷,緩緩擺正。
屋外走廊上隻回蕩着顧時一個人單調的重複聲音。顧時是不知道對面在詢問什麼,但這個時候腦海裡的聲音出現的恰到好處。顧時一開始隻是照着它在重複,但很快,顧時的身體開始自動回複了。
顧時的情緒也逐漸越來越糟糕,隻是長久以來的習慣讓他壓抑了暴躁,所以聽起來隻是語速快了一些。
窗外的閃電照亮了黑沉的天空,把顧時嚴肅的臉閃為慘白,看上去沒什麼生氣。顧時被閃電的動靜吸引,往窗外看去,但窗外這時候已經重新黑了下去,什麼也看不見。隻聽見嘩啦啦的雨聲一直不斷地落着。
雨聲有些太吵了,顧時幾乎聽不清對面在說什麼。顧時煩躁地再次重複了一遍剛剛說過無數遍的政策,皺着眉往客廳方向走去。那邊現在沒有人,安靜些方便給組織部那邊把事情交待清楚。
與吵鬧的走廊相比,一樓的客廳顯得有些太安靜了,隻聽見仿古挂鐘指針走動的聲音。顧時循着聲源,一邊回複對面,一邊查看有着蘋果樹底圖的挂鐘顯示時間。
19:30,這挂鐘走慢了吧。9月隻是初秋而已,如果現在才19:30,外面怎麼可能已經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了。
顧時收回視線,繼續交待事務。忽然腦海中的聲音突兀地告訴他:
“注意做好防洪工作,最近連續一周都會下暴雨。”
明明之前的話題一直移不開紀委,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個防洪。但顧時聯想仿佛破了洞的天,又覺得如果雨勢一直那麼大,防洪是非常有必要的。
顧時剛坐下這個決定,他的身體便迫不及待地張開了嘴:
“最近暴雨水位上漲,一定要通知有關部門做好防洪、防塌陷、防泥石流等問題。務必防止水星’9.17’東門峽事件再發生。”
顧時聽清自己說話的内容,心裡漏了一拍。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很慌張。似乎是聽到了什麼他不知道的關鍵信息一樣。
心“砰砰”地越跳越快,顧時有些難受地無助胸口,坐在沙發上休息。就這麼一坐,顧時和茶幾上放着的藥瓶對上視線。
“緻幻藥品,服用後可能會看見肉眼無法看見的東西,副作用未知。”
顧時認出來,是宿朔月給他的“鎮靜藥物”,但這一瓶密封口完好。由于顧時長時間不說話,對面已經交代完畢,開始催促顧時。顧時這才回神,繼續和對面核對有關事宜。
等漫長的通話徹底結束,已經又過去了半個多小時。一看挂鐘時間,還是19:30,果然是壞掉了。顧時将Tour放置在一邊,目光重新落回到藥瓶。
理智告訴顧時,他沒病就不該亂吃藥,何況誤食這種緻幻藥物。感性告訴顧時,這藥不一樣,你吃肯定沒事。雖然顧時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自信,認為自己亂吃緻幻藥物沒影響。
顧時想起自己昏迷前,或者幻覺中,看見的掐着席榮脖子的席容。幾經掙紮,他終于将手伸向了藥瓶。
沒有任何人來阻止顧時。
顧時睜眼,是陌生的白色天花闆。同樣陌生的,還有他身上的白色棉質睡衣、蓋着的白被子,以及沒有貼任何牆紙的白牆。這房間内的一切,白的有些叫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