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生氣？”夏佳澄撥弄着顧時因為臨時起意一刀剪的頭發，語氣耐心而溫柔：“其實今天我覺得你特别小孩子氣，感覺和夏天差不多大。生氣其實也很好，你上學那會兒我覺得蠻可愛的。特别堅定又特别倔強。”

後面那詞真的算好詞嗎？顧時直視着夏佳澄，又因為他眼睛裡的灼熱移開了眼睛。顧時思索着，為什麼隻是沒有單獨乘電梯上6樓，夏佳澄态度發生了那麼多轉變。

是因為光腦嗎？現在的光腦和那個時候不一樣？顧時還記得自己備份的Second的數據流，那是一整團遠超其他光腦儲備的數據亂流。那團數據亂流有秘密？

夏佳澄帶着顧時原路返回。顧時回過神來發現又回到築融池上方，疑惑地詢問夏佳澄：“我們不能從工廠正門出去嗎？”那裡面來來往往都是人，大門總開着，何苦又去繞一圈。

“你衣服。又開始忘事了。”夏佳澄拉扯了顧時的耳垂，看着顧時因為吃痛發出抽氣聲。顧時捂住自己發紅的耳垂，心想夏佳澄也沒有留手。

“忘事？”顧時下意識重複。

“嗯，看來你病情加重了。有一點你爸……我是說蘇眉當年了。你今天特别年輕該不會是……”夏佳澄停住腳步，注視着顧時：“你隻有上學的記憶了吧。”

說出來夏佳澄可能不信，顧時現階段真正的記憶最多隻有三個月，一年都不到。顧時沒想到【顧時】居然真的在逐漸忘記，怔愣地望着夏佳澄。

夏佳澄抱住了顧時。“沒事，你永遠不會變成蘇眉那樣的，不要害怕。你和他不一樣。”夏佳澄抱住顧時，或者說【顧時】顫抖的身體。【顧時】似乎很害怕失憶後的自己變成蘇眉那個樣子。

“我察覺到了，我剛剛很讨厭小天。真的希望他去死再也不管他，我就可以一直清淨了。”【顧時】哭着說：“怎麼辦，你也有精神紊亂，我不希望是像他們一樣的結局。明明之前一切都很正常。”

顧時神情複雜的看着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顧時很愧疚，認為自己是自己的過失，明明是他不接受夏天的。但【顧時】誤認為是自己的想法，就像剪頭發一樣。

結果就這麼成了壓垮駱駝的一根稻草。顧時一直疑惑的那一塊拼圖似乎拼上了。

在顧時哭聲的背景音裡，顧時逐漸理清了關于【顧時】怎麼和夏佳澄在一起的。在9月9日【顧時】失憶後，夏佳澄作為輔導員耐心陪同這個問題學生。在意外發現自己原以為幸福的原生家庭真相後，【顧時】就再次崩潰了，還是夏佳澄開解了他，二人走在一起。

所以當【顧時】再次出現和蘇眉一樣的症狀時，他無法接受現實。甚至辭去了在萬華鏡科技公司作為技術部部長的工作，接受長期治療。雪上加霜的是，夏佳澄居然也有輕微精神紊亂。

“都怪我，如果不是那天我和紀曉梅談話後，去找那個報廢的光腦，就不會發生這些。都是從那一天開始的。”【顧時】已經淚流滿面。他越說越激動，忽然摘下了手上的光腦。

夏佳澄阻止不及，圓環形的光腦咕噜噜地滾了下去，連蒸發的聲音都還沒得及發出，就消融在了鐵水裡。【顧時】的動作一下子頓住，夏佳澄攬住他肩膀，焦急地詢問：

“顧時？顧時？”

顧時擡起頭，平靜地站起身來：“我們回去吧，一切會好起來的。”夏佳澄還是不放心，焦急追問：“真的沒什麼問題嗎？”

“沒有。夏老……夏佳澄，你現在的精神力非常混亂。”顧時如實說着他的感受。他現在能感覺到，這個身體裡，隻有他一個人的意識。

【顧時】的意識被Second中斷了。或者說，他的意識不知道什麼時候被Second違規連接記憶S區綁定了。剛剛掉下去的不止是一個光腦。

夏佳澄還想說什麼，顧時打斷他：“夏天呢？我們兩個在這裡折騰那麼久，這小子還沒過來抱怨。”夏佳澄臉色再次凝重起來。

兩人快步向前走去，一路卻連夏天的衣角都沒有看見。顧時正準備往緻遠樓那邊找，卻感受到身旁驟然刮起的風暴。

顧時第一次體會精神力風暴。那是一種完全将人的思維擾亂的力量，頭腦内一時間被塞入大量無用信息，随後尖銳的精神力仿佛要攪碎大腦般混亂的進攻。顧時隻能勉強架起精神力保護着自己。

此外還有夏佳澄的信息素。自從席雪絨研究出利用光腦控制神經元分泌後，天現年以前的AO抑制劑和無序信期徹底變成曆史。因此天現年以後的性别教育視頻都隻是草草提起信息素爆發，隻有社會學家比較關心這個。

顧時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教育視頻裡說的“大量信息素分泌影響他人”。他感覺自己大腦氣血上湧，想要去撕毀什麼；一邊是身體溫度上升，導緻四肢無力。

還有因為精神力暴動的能力。之前廁所裡的那一幕又出現了，建築物似乎都“活”了過來，紛紛離開了他們原來的位置。又因為精神力混亂的指令，它們消解又融合，出現一個接一個抽象的組裝，就像夏佳澄的意識。

整個大廳内除了有精神力防護操作的築融池完好無損，其他都已經完全混亂。甚至就連築融池上方的精神力防護都已經岌岌可危的露出了實體，這表明它已經承受到極限了。

必須得阻止夏佳澄。顧時心想這裡的報警器和集控攝像雖然可能已經被破壞了，但那麼大動靜總能吸引到人員注意進而救援。

現在也沒什麼安全可靠掩體了，完全靠顧時精神力一點點匍匐爬近夏佳澄這個風暴中心。

精神力風暴中心如同自然界的龍卷風一樣平靜。靠近夏佳澄後，顧時看見了樓道轉角處自動垃圾處理器殘害邊角的衣物殘片，和已經被精神力暴力拆除的染血機械。

顧時明白發生了什麼。沒死廁所裡，被自動垃圾處理器卷住衣服絞進去了。然而他這一愣，精神力卻放松了，瞬息間被夏佳澄的精神力甩飛。顧時好險才抓住夏佳澄腳邊平台邊緣，整個人懸挂在半空中，下面就是築融池。

夏佳澄的精神力徹底失控了。在他看見夏天衣物殘片時，以前一切都開始扭曲。不是單調而悶熱的工廠，而是幹淨清爽的實驗室。

是席雪絨，他背對着，看着那些被通道裡輪軸的攪碎身體的，曾經是礦井工人的碎肉。席雪絨發尾挑染的金色完全沒有效果，反倒在燈光下顯得像是枯草，整個人身上有着一股暮氣。

席雪絨轉了過來。

“陳青和，幹了壞事都會遭報應的。我們都是。”

夏佳澄想反駁他，時間會抹平一切。隻要他們成功，百年，不，不出十年就沒人記得了。所有人都隻會記得他們的成果。

他自以為堅定地走向席雪絨。在現實裡，顧時看着他釀釀跄跄地走向那個垃圾處理口，聲音像是年久失修的破門，隻會發出“吱呀”的聲音。

“不會的。死的隻有你。”

夏佳澄的喉嚨已經完全嘶啞，顧時聽不清他說的什麼。過去的席雪絨也聽不到，他收斂了所有情緒，像夏佳澄記憶裡那樣說：

“你說的對。這幾個大腦還有活性，可以廢物利用。”

“我們沒有回頭路了，隻有成功。”

夏佳澄已經完全沉浸進去，他分不清隻是混亂的記憶，還是現實，他跌跌撞撞走向席雪絨：

“不，我會有新的開始。席雪絨，你死快點他走慢點，你就能見到他了。找死不要拉上我！我已經新生了！”

陳青和将席雪絨推進了轉動的機器裡。

夏佳澄掰開了顧時攀着平台的手。

在被撕碎前一刻，席雪絨憐憫地看着陳青和：“你就隻有這樣呈威風了。”

在墜落過程中，顧時清晰地聽見了夏佳澄曾經給【顧時】的承諾：“過去不會追上我們。我們都會有嶄新的開始。”

不該存在于實驗室中，落入鐵水的蒸發聲音換回了夏佳澄的部分意識。席雪絨又好端端站在那裡，将還有活性的大腦小心翼翼放入生物保存箱。又從保存櫃裡拿出上一輪實驗提取的白色腦漿。

不，這裡不是早就被封閉了……

夏佳澄的身體在現實裡逐漸靠近平台邊緣。忽然大門外的擴音器徹底叫回他的意識：“裡面的人？還有意識嗎？聽到回答！”

夏佳澄偏頭看了一眼腳下還在冒泡的鐵水，溫柔地笑了。一個轉身，夏佳澄也跳了下去。

大門外的聲音還在重複：“活着的人請回答！活着的人請回答！”

掉入鐵水的感覺很奇妙。顧時隻感受到了高溫便沒有了意識，連疼痛都來不及感受。顧時被Second放出的生物電流直接電了起來，和席榮腦門撞了個正着。

“嘶……你醒的也太突然了。我額頭估計要腫”席榮捂着額頭說。車内智能管家檢測到主人受傷，及時地拿出了消腫噴霧。

顧時還有些呆滞。席榮離得近，已經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高溫。“天，這醉酒有那麼強烈嗎？你現在不會高燒要被燒殺傻了吧？”席榮趕緊指揮車去藥店。

不，是燒死了。顧時阻止了席榮的動作：“沒有，你看我溫度正常的。”

席榮焦急地反駁：“這溫度我都能感受到熱，你居然……咦，怎麼确實是正常溫度。”席榮疑惑地對比着自己和顧時額頭的溫度。

“好了，沒事了，都過去了。話說你剛剛靠我那麼近幹什麼？”

顧時當然知道一會溫度就沒了。就像被電子風暴割出的傷痕、長久被迫站立的麻木和被割開喉嚨的疼痛一樣，轉瞬即逝。

因為Second并不能像大腦一樣精準調控身體，它會有延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