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恩公接了樁大買賣。我們的生活一下子富足起來。”
“可好日子沒過多久,我收到了恩公的死訊,緊接着,那男孩便同家中所有值錢的家當一起消失了。”
“恩公死後,我身無分文,無親無故,很快淪為奴仆,被輾轉賣到富戶、酒肆、藝館……”
“直到兩個月前,我被賣進尤記雜耍班。”
爐上煙氣已經濃烈成霧,燒得牛車前白騰騰如雲中仙境。
檀煙後的柳娘子仍是一句一停,怪異至極,聽得圍觀衆人驚異戰戰,又崇敬萬分,不敢呼出一聲重歎。
一條數人大道,竟靜得針落可聞。
“數年不見,我們改名換姓,音容都已大變。靠着他手臂上的一處燙傷,我才懷疑起了他的身份。”
“如今的他,叫做楊褐。”
“我留意了他數日,最終還是決定要當面從他口中聽一個回答。我一定要知道當年的真相。
那日,在看到他照常進入庫房清點後,我端去了一壺茶,開門見山,問他是否為當年故人。
楊褐矢口否認。
我舉起茶盞,直言若他不是,便請喝了那杯茱萸茶。”
“多年前,被恩公收養後,我與那男孩在寺中喝過一次由蔥、姜和茱萸沸煮的香茶。
不久後,他的皮膚上就起了成片的紅色斑鱗,緊接着喘息呼哧急促,如被扼頸,險些喪命,很是駭人,被寺中僧人及時灌藥才勉強救回。
那僧人告誡他,他此生都要對茱萸一物極為小心,一旦誤食,便會有生命之憂……”
柳娘子的聲音仍在一句一停地繼續着,李忠的面色卻在此時驟然一變。
他急招手下衙役,悄聲吩咐幾句,令他速回衙内核查。
“……見到茶中茱萸,楊褐自然不敢喝。
他深知自己已經暴露,便恫吓于我,問我獨身來此與他對質,難道就不怕不能活着回去嗎?
我隻能撒謊騙他,說我來之前,已經将我要與他見面的事告訴了雜耍班子裡的某個人,如果我此時遇害,最先被懷疑的人便必定是他。
我以為我的話足以震懾于他。可沒想到,我剛一轉身,他就将我拉回,對我利器相向。
好痛。
好痛。
好……”
突然,柳娘子的聲音停住了。
她不适地蹙了下秀眉,像是在強忍着什麼。片刻後,她擡手蓋住右耳,似是要将梨娘的尖叫隔絕于耳。
她不再說話,爐上的檀氣卻因為她的動作顫得缭亂了許久。
這時,一直端手侯在牛車“吳”字紅幡下的男子悠悠走上了前。
“見過李明府。”
他叉手行禮道。
“如明府所見,有一女子亡魂正附在柳仙姑耳畔,求她代為伸冤。此等積大功德之事,我們金川吳家願意作保,請明府開堂,令二人對質,以求真相。”
男子的禮節滴水不漏,嘴角甚至還含着笑,但他眼底那股赤、裸、裸的輕慢卻絲毫沒有遮掩,分明就是不容李忠拒絕。
這時,方才得了李忠吩咐的衙役從縣衙内跑出,手捧驗狀,在李忠的耳邊低語了兩句。
李忠聽罷,登時雙目威嚴睜圓,肅面而立如衙前鎮邪石獅,不再與吳府糾纏:“速前去公堂,将楊褐提來!”